第 32 章

“黄皮姥姥在成神之前是一个传奇女人。村里家家户户都知道一点她的故事,但都知道的不多。我跟在三婶身边,也听过一些闲话。”

周尔曼是她们几个中了解黄皮姥姥最多的人,她讲着,剩下的人就听着,偶尔提出几句疑问。

玲纳跟在最后面,和大家一起走进第二扇门,目光扫向第二幅壁画。

壁画以俯视的角度,雕刻出了整个刘家村。

一条大河围绕着村子,水里鱼儿欢畅游泳,几条大鱼正在欢快跃出水面,鱼鳞在阳光下散发光泽,还有几条鱼重重落入水中,溅起水花。

村子北面的树林和大家印象中林子不一样,画中正值夏天,树叶茂密,树上结了一颗颗肥硕的苹果。

那些苹果太大了,鲜红的颜色看起来更像是动物的内脏或者肿瘤,树枝承受不住重量,沉沉弯下来。

人们聚集在姥娘庙前烧香祈愿,晒麦场也摆着一筐一筐的粮食瓜果庆祝丰收,小孩子们追逐打闹,人人都喜笑开颜。

“水产充沛,谷物丰收,家家和乐,儿孙满堂,子子孙孙供奉神灵,永不背叛。”

配合这段赞颂词,这幅壁画是在讲姥娘成神之后,庇佑刘家村的景象。

“这里应该是故事的结尾。”周尔曼一眼就下了定论。

壁画里甚至连一个重点人物也没有出现,剧情显而易见,并没有什么解读价值。

周尔曼继续向下一个房间移动,她一推门,脚步就顿在门口,那扇门竟然被锁住了。

不可能,之前她已经走过一遍,这里所有的门可以畅通。

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玲纳三两步跨到最前面,也去推门,推不动。好像有什么人从外面给门上了锁。

但这里只有她们四个,除此之外没有别人,是谁对门做了手脚?

玲纳心里嘀咕:难道是她吃树人的时候剩了点渣,那货又活过来了?

三面的门全都自动关闭,四人全都被困在里面,可门的另一边却传来异样的响动。

孙其丽喊她们:“退回来,远一点!”

周尔曼眼疾手快,从门内加了一道反锁,才退到墙根。众人离远了之后看见:

三面门外一齐变暗,纸糊的镂空雕花上都出现了同一个巨大的人影。

是个男人,身形又高又壮,几乎就贴着门边,影子投射到镂空处的窗户纸上,三面窗上都有,分不出那男人到底位于哪个方向。

那影子双手举着三柱香,躬身拜了拜。

门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唤:“小鹰啊……”

玲纳鼻子微动,她抬头找准一个方向,走到门前,抽出内里的门栓,抬脚一踹,用的力气比她想象中小很多,门就轻易被打开。

而窗户纸上的人影却消失不见,下一个房间空空荡荡,依然是一幅壁画,三面都是门。

那人影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孙其丽

踏入新的房间时,还在四处张望,她问:“刚刚的人是谁?这里还有别人?”

我转过一圈,这里只有我们,没有别人。周尔曼也不能确定,毕竟她第一次推开那扇门时,出现的也不是这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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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里的房间自己长了腿儿,会动,那么从犄角旮旯里冒出一个人这件事,也就不算稀奇了。

“也不知道下一个房间里会有什么。”

而进了新房间之后,所有人来不及细想刚刚发生的事,就被眼前的壁画深深吸引。

这幅画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因为第三幅壁画里,终于出现了黄皮姥姥本人。

雕刻的场景是晒麦场的祭台,大家都去过,对这个画面并不眼生。

在黄昏和黑夜的交界时刻,天色细腻得快要滴出水来。麦秸秆在祭台周围堆成一圈,四周隐藏着无数支火把,星星点点亮起,时刻等待点燃麦秸秆,烧死祭台上的女人。

祭台上只有那个黄发女人,看不清脸,但穿着打扮比较年轻。

她低着头跪倒在祭台中央,脚边是散落下来的断绳,她的泪水在地面淌出一条小河。

“是黄皮姥姥开悟。”周尔曼说。

“黄皮姥姥并不是生来就有神力,据说她曾经犯下大错,却在行刑前一刻受到点拨,顿时开悟。她从此潜心改过,成为刘家村的守护神。”

玲纳亲身体验过,祭台,是触犯村规的人才会去的地方。

而黄皮姥姥犯了错,被村民们丢上祭台,准备烧死。却又被人从祭台上救了下来,犯了什么错不清楚,具体什么原因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最后成为了神祇。

孙其丽俩眼珠子瞪进墙里,仔细研究这幅壁画,想要在黄皮姥姥身上看出点花来。但除了那女人有一头黄发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就在她又准备往下一个房间走的时候,眼睛瞥到一个东西。

孙其丽大叫:“是他!这里有一个酒壶!”

玲纳凑过去瞧,才发现祭台前的黑暗中还隐藏着一个男人。

出于光线因素,壁画上只能看清那个男人的腿,但他腰间挂着酒壶和第一幅壁画上的一模一样。

再仔细看,黄发女人跪倒的方向刚好朝着那个男人!

他就是点拨黄皮姥姥的人!

“酒壶……”纸人想到了一个人,“村里的半仙儿总是拿着一个酒葫芦,还经常去找村长喝酒,他会不会和这个男人有关系。”

周尔曼反对:“黄皮姥姥是几百年前的人,点拨她的人肯定和现在的半仙儿没有关系。但,既然能点拨黄皮姥姥,说不定这男的也是个神棍。”

暂且称他为神棍。

第一幅壁画中,神棍和醉鬼喝酒,神庙着火,神棍逃了,醉鬼被烧死。

第三幅壁画中,神棍点拨黄皮姥姥,从祭台上救下了她。

这其中会有什么关系?

玲纳沉思一会儿,提议:“该看下一幅壁画了。”

先看完再说,说不定还有能串起来的内容。

众人称好,但众人没动。

因为房门又被人诡异地关上,这次,连里面的门栓也自动上锁,可她们几个根本没有靠近过那扇门。

外面又传来诡异的动静,让人心里开始发毛。

玲纳的眼珠子盯着左边那扇门,她看见门缝底下伸出一根粗铁丝,撬锁用的,鬼鬼祟祟,竖着往上伸,像小偷一样扒够到门栓处。

门栓就随着那根铁丝开始移动,一下,两下,要是再这么动下去,外面的东西马上就能闯进来。

周尔曼和纸人倒退到墙边,尖叫声被堵在喉咙里。

只有玲纳走上前,一把抓住那根铁丝。

“小心!”周尔曼着急。

孙其丽却喜:“快拽进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玲纳握住铁丝,用力往里一拉。门栓断了,门自动开了。

半截铁丝从她手里滑落。

门外什么也没有,依然是一面墙,三扇门,墙上雕刻着壁画。

玲纳抚摸了一下木制门框,那木头很粗糙,有股子烧灼的味道。

玲纳心里有了猜测,但她没说什么,直接进门去看第四幅壁画。

其她人也跟着一起进去。

周尔曼在进门之前,盯着玲纳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她捡起地上的半截铁丝,偷偷揣进怀里。

第四幅壁画就略微有些诡异了。

一间屋子挂满了白布,棺材就停在屋子中央,里面躺着一具中老年妇女的尸体,胸口处破了个血洞。

而黄发女人就跪坐在棺材旁,她身穿孝衣,脸上却看不见悲伤,她在狂笑。

周尔曼:“这个我就想不出什么传说了,但我可以猜一猜。”

她分析:“有人去世,而黄皮姥姥穿着丧服守灵,说明去世的人是她的亲人。而她看上去很高兴,说明她讨厌这个亲人。”

“根据黄皮姥姥跪的位置,还有刘家村的习俗来看,她们很有可能是一对婆媳。”

玲纳也学孙其丽之前的样子,眼睛贴着壁画观察,终于让她找出点东西。

玲纳说:“她握着一把刀。”

孙其丽:“谁?”

“黄头发女人,袖子里藏着一把刀,袖口这里还染上了血。”

故事连上了!大家对视一眼,这就是黄皮姥姥被抓到祭台上的理由,她杀了她的婆婆!

最后一个房间,玲纳打头阵,猛然推开那扇门,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第五幅壁画:

黄发女人头发散乱,独自出现在产房门口。

她身穿长袍,但没有穿下衣,鲜血从双腿之间流下。她捏着一个婴儿,双手却高高举起,即将把婴儿摔死在地上。

很容易理解的情节:生产,然后杀婴。

大家等着周尔曼的解说。

这次,周尔曼却没有直接给出信息,而是给出了一个问题。

她盯着黄皮姥姥手里的婴儿看了好久,面色沉沉。

她问:“想知道黄皮姥姥为什么是姥姥,不是婆婆吗。”

孙其丽看看壁画,又看看周尔曼,一头雾水问:“为什么?”

“她曾经生下一个女儿,被摔死了。”

“她亲手摔死的。”

“然后她开坛收徒,开始教导村子里的所有女人,说从此以后,我们就都是夭折在她手上的女儿、女儿的女儿……”

是黄皮姥姥赞颂词中那句,“赐福贤德良女,爱如亲女,降罪犯禁者,使潜心悔改……”

她杀了自己的女儿,然后把别人的女儿当做亲生女儿来疼爱。

疼爱的方式就是教导她们贤惠孝顺,安安分分不逃跑,听话懂事,侍奉婆家。

五幅壁画看完,故事逐渐拼凑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周尔曼、纸人、孙其丽三人的想法极其一致,对故事的分析几乎一模一样。

听了她们的分析以后,玲纳心里有一道铃声响起,她打断三人越说越完整的猜测。

玲纳:“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说,黄皮姥姥原本受到婆婆欺压,一气之下杀了婆婆。结果她被抓起来之后幡然悔悟,决心要教导所有女人贤惠孝顺,侍奉丈夫和公婆?”

“没错。”

“当然了。”

另外三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有玲纳对此抱有疑问。

黄皮姥姥开悟前后的理念相悖,行为模式完全相反。可她们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原来这种事,对人类来说,是正常的吗。

梳理清楚这个故事以后,周尔曼心情微妙,却不得不承认:“在刘家村,没有永远的好人和坏人,身份会改变立场。”

“等到媳妇熬成了婆,好不容易有了拿捏别人的权力,那么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当然也会让别人经历一遍。”

玲纳低下了头,看不清神色。

周尔曼继续教她:“我早就想问了,你的鞋……”

“这双鞋?”玲纳数了数绿绣鞋上的蛇有几个弯,轻声回答,“是我婆婆的。”

“就像你婆婆一样,这么小的脚,是被砍掉了脚掌吧。说明你的婆婆曾经出门被惩罚过,而现在,她是不是也会禁止你出门?”

玲纳想起自己每次穿鞋都需要折断的骨头,原来这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她听见周尔曼的叹息:“这是规矩,是习俗,一代传一代,永远不会有尽头。”

规矩,习俗,没有尽头。

这些词语中蕴含着陌生的逻辑。

玲纳肩膀颤抖,脑袋低垂,看起来恹恹的。

是不是被吓到了?

周尔曼拍上她的肩膀,安慰:“你还好吗。”

可玲纳一抬头,周尔曼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藏在阴影里的是一张笑脸。

玲纳从故事里嗅到了她最最熟悉的味道。

别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个故事有多么大的价值,只有她知道!

受害者变成施暴者的守护神,刀刃刺向同类,在人间豢养痛苦……好疯狂,好有趣!玲纳眼底血丝崩起,泪水激动地涌出,嘴角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在痛苦中产生痛苦,用习俗来制定荒谬。

而且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有问题。

玲纳甚至感受不到其中的一丝神力,不用任何精神污染,就像奶牛会产奶一样,这里的人类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要产生痛苦。

这个世界是一个完整的养殖场,本身就是……为生产痛苦而存在的。

她更想会一会这位黄皮姥姥了。

究竟是怎样一位神祇,才能想出如此绝妙的方法来豢养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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