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长老喉头滚动,抬手从自己脸上擦下一滴湿乎乎的东西。
他低头,指腹上一道醒目的红色。
村民们生产时撕心裂肺的痛呼突然闯进他的耳朵,带来一阵眩晕。之前他一直没发现,可现在忽然脑袋空空,才突然察觉到:
哦,原来周围是男人在生孩子啊。
二长老的世界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那种怪异的逻辑瞬间被强烈的撕裂感所覆盖,反而让他顺畅接受了一些事实。
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好像变得陌生了。
二长老再抬头往前看的时候,徐修瑾没有说一句话,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年轻修士的背影既挺拔又干净,步步稳健,步步走远。
曾几l何时,伴生神童还是小小一个,整个山门都宝贝着,怕孩子磕了碰了。那时候,徐修瑾总会跌跌撞撞向二长老跑来,缩在他怀里,用小手抹着眼泪说今日的功课有多困难,问为什么只有自己的课业这么复杂。
孩子一天天长大,懂事了,再也不抱怨功课多么艰难,二长老就看着他的脊梁越挺越直,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前途不可限量。
二长老也就放心让孩子自己闯一闯,因为他知道,徐修瑾是伴生神童,他的道心坚不可摧。
可二长老从未想过还能看见现在这副场面:
徐修瑾的脚步停在一个女人身前,他单膝下跪,脊背微弓,仰头看她。
那个女人只夸了一句:“乖孩子。”
徐修瑾就笑了,露出两排干净的白牙,让二长老从侧面也能看清楚他有多么开心。
再看那女人的样貌,美得像鬼魅,绝非人类。二长老将一切串联起来,发现并不是他看好的孩子出现了问题,而是……肯定是那只大妖在搞鬼!
伴生神童的道心不可能被打破,一定是大妖暂时控制了徐修瑾,才把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二长老细细嗅闻,真的!果真有妖气!妖的味道还不小,是只厉害妖精。
玲纳的视线在徐修瑾和二长老之间来回游走,然后拍了拍徐修瑾的后背,亲切地说:
“去吧,去告诉他,去告诉他们,我是谁。”
徐修瑾闻言,从腰间抽出长剑,双手奉上。
玲纳握住剑柄,指尖拂过剑身,她学着修士的模样挽了个剑花,寒光在剑刃上一闪而过,随即一松手。
剑尖竖直落下,扦入土地,不到三寸深。
阵法碎了。
土地从剑尖扦插的地方为中心,裂出一条条细小缝隙,一条缝向外无限蔓延,途中又裂出一条条小缝,再蔓延,又裂开……
天崩地裂,原本平稳的大地开始剧烈震动,让站在上面的所有生物都左摇右晃,在逃跑的时候一脚踏空,陷入裂缝之中。
整个刘家村的掩护阵法彻底崩裂。
刘家村的人们生孩子生到一半就开始尖叫逃窜,踏空摔倒,简直乱
成一团。
周围的景象忽然发生巨变,整个刘家村消失不见。而修士和妖精两军对峙之间,凭空出现了很多人。
村民们迷迷瞪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外面两个阵营却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绝顶山修士和妖精们互相看不顺眼,等急了,差点又打起来。
左长老和鬣狗隔着阵法中心对骂,左长老刚骂道:“连人话都不会说的……”
眨眼间,左长老面前就换了一个人。
“……二长老?”
他话说到兴头上,骂到一半,目光就突然缩近,刚好和自家山门里的二长老对上眼。
幸好二长老的心思不在这里,没有和他计较。
这么多人凭空出现在战场中央,如同神迹,不仅打破了僵持的氛围,还让对峙的双方同时摸不着头脑。
天降神兵!难道这些就是他们/它们设下的埋伏!
妖精/人类仔细一看,突然出现的神兵们居然全都是……凡人?不,还有妖精。
人类和妖精混在一起,味道复杂,以至于双方都很难辨认出这支“埋伏”神兵的属性。
二长老终于重见天日,他一见到绝顶山的人,就着急催动法器,喊:“快抓住她!她是、”
声音断在风里,连同他催动的法器一齐被他自己收回。二长老的复杂情绪噎在喉头。
右长老迅速向这边赶来,高声问:“发生了何事?伴生神童可好?”
“很好,有好事发生。”徐修瑾拨开挡在他前面的村民,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神态平和,负手告诉所有人:
“神诞生了。”
淡淡的一句话,让左右长老同时愕然。
二长老的话被打断,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上某一点,喉咙滚动。
他明明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可现在,他已经完全不认识徐修瑾了。
右长老和左长老用目光检查一遍伴生神童,确认他没有受伤之后,同时疑惑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神诞生了?”
其他修士们也向这里赶过来。毕竟伴生神童才是此行的目标,他们不管妖精了,乌泱乌泱一大片人集体向中央移动。
就在所有修士的目光交汇之处,徐修瑾退后两步,望向一个方向,目光崇敬。
他说:“是初生的神。祂诞生了。”
神?
诞生?
众人迷惘之中,大批大批的目光顺着徐修瑾的视线,从那个方向寻找到一个身影。
是个女人。虽然异常美丽,但身形难免有些柔弱,她笑起来亲切柔和,莫名让人想要亲近。
她怀抱一只猫儿,唇边轻轻哼着童谣。如果有人静下心来仔细听,唱的好像是什么“杀猪”、“剁肉”之类关于做菜的事情。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几l乎所有人的心脏都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一颗颗滚烫的心在空荡荡的胸腔里左右摇摆,找不到归宿。
徐修瑾的声音适时传来:
“亵渎之地的主宰,一切祝福的源头,于迷雾中揭露真实的慈母,食戮苦痛之神,伟大的玲纳。
祂吞食人间苦厄,种下希望的种子,在无上的荣耀中诞生,诞生,诞生,诞生……诞生。”
“伴生神童应天命而生,于微渺中得见神,听得神法,侍奉座下,引领信众踏过真实与虚假的边界,不再被无尽的苦痛折磨。
听祂说,倘若信的,应当称颂祂的名;不信的,便由着他们走向地狱。”
一片哗然。
徐修瑾的身份特殊,在绝顶山本就有些威信,再加上他忽然消失又忽然破阵而出的神秘际遇,和这段玄妙的念词的加持,可信度直线升高。
有几l个眼尖的,观察徐修瑾的灵力运转,指出:“他是不是进阶了?”
左长老勘破肉身阻碍,观察徐修瑾的丹田,一道金光赫然运转其中。
左长老讶异:“竟然已经到了金丹初期。”
绝顶山弟子信了一多半,几l个修为较低的弟子当即就拜了下去,口呼“亵渎之地的主宰,一切祝福的源头……伟大的玲纳。”
“伟大的玲纳!伟大的玲纳!伟大的玲纳!”
修士们朝拜的中心,那个女人却无心对她的信徒们赐下祝福。
玲纳侧了侧身,凝眸望向远方。似乎这样就能穿过一片战场,看到另一个村子里去。
她的耳边,是一道呼唤。
神的出现似乎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即使大家在此之前根本不认识那个名叫玲纳的女人。
这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如果徐修瑾所言不假的话。
右长老懵怔中推了推左长老,对方纹丝不动,也还在思考。右长老的视线到处搜寻,最终落在二长老的身上。
右长老又喜又怒:“原来你是去找伴生神童了,害我们好一阵担心。你怎么样,可看到什么了,伴生神童说的都是真的吗?”
二长老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好。
他目光震惊,上下嘴唇反复相碰,他想要回答,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右长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了徐修瑾长长的衣袍,两片衣角交叠着拖在地上,最底端因为走动而沾了泥土。
右长老上前两步:“这孩子,怎么穿这么长的袍子,像个女人一样。”
他伸手过去,帮徐修瑾掀开衣袍整理衣裳。还没捏住衣角呢,那只手却被人打掉。
二长老猛冲上去,掩饰似的拍打着徐修瑾的长袍,挡在徐修瑾和右长老中间说话。
他神情不大自然:“我进去得晚,没怎么看见。但伴生神童说的话怎么可能有假呢,一定是真的。”
有了二长老作证,剩下的修士们也都信了。
右长老便不疑有他。
只是距离徐修瑾越近,某种莫名的怪异感就越强。右长老动了动鼻子,一股强烈的妖味让他打了
个喷嚏。
他扫了眼蠢蠢欲动的鬣狗群,骂:不愧是畜生,好大的腥味。
?本作者糖心柿子提醒您最全的《十胎好孕,但克系》尽在,域名[(
徐修瑾微微扯动嘴角,似笑非笑。
左右二位长老没有经验,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们乱了阵脚,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
“这就麻烦了啊,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快派人问问掌门的意思。”
“这是天大的喜事,肯定要准备周全些才能开始。”
“确实确实,是该好好准备一番。”
二长老只顾着帮徐修瑾遮挡住脚,没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
二长老:“麻烦什么?准备什么?”
左右长老异口同声:“神灵降世,将神迎回山门!”
二长老脑子里嗡地一下子炸开。
他原本想着帮徐修瑾掩饰一下,给孩子一个回头的机会,却没想到还有这回事。
要是放任那个妖精进了山门,要是所有人都把妖魔邪祟当成真神,那可就……
……完了啊!
二长老紧盯着其他修士的反应,从一张张青涩的面孔上看过去,却只能看见一片喜气洋洋。
众人互相道贺:
“都是伴生神童的功劳,绝顶山有神了!”
“天上地下,再找不出一个有真神坐阵的山门了,绝顶山是头一份!”
“伴生神童,真的带领我山门走向顶峰喽哈哈哈哈!”
不!她不是神!
徐修瑾是被她控制了,伴生神童已经变成妖精了!
二长老几l次想要打断修士们的喜悦,却不得不关注徐修瑾的态度。
他在那孩子的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欣喜。
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抛却一切凡尘俗物,一心追求神的虔诚信徒——他已经深陷进去,无法自拔。
将妖精塑造成神,可不是一件小事,一旦被发现,会认定为叛逃。而叛逃绝顶山的人,不仅死无葬身之地,死后还要进八大地狱,受烈火焚烧之苦。
二长老越想越心惊,不,不!事情还没到那一地步,还可以挽救。
只要他悄悄解决掉那只大妖,将徐修瑾引上正轨,让一切悄无声息地过去……
都怪那个妖精,二长老的目光淬了毒,死死盯着玲纳的身影。
另一边,鬣狗和野猫也对上了眼神。
玲纳怀里的猫拼命甩着自己的尾巴,给妖精们暗示。
但隔的太远,鬣狗看不清楚。鬣狗问田鼠:“老猫说什么呢?”
田鼠一只爪子按住狗头:“不知道,但我们不能乱,一切按照老计划行事。”
“先把人类想要的东西抢到手!”
为首的鬣狗仰头长嚎:“嗷呜——”
风吹动所有鬣狗的皮毛。
左右长老听见这道狗嚎,立刻把所有弟子都喊起来,下令道:“列阵!妖精要发起攻击了!”
而他们的判断果然没错,马上,沉寂许久的战
场又重新活跃起来,妖精们比之前更加凶狠,疯了一样地反扑。
还是金丹期的二长老和徐修瑾加入战斗之后,绝顶山才勉强能够制衡。
二长老把胳膊上的狗头一分两半,三颗尖牙却还留在肉里,他惊怒:“它们是不是得了疯狗病?它们之前也打得这么不要命?”
“不是,”左长老也发觉不对,“它们这次攻势过于猛烈,一定有备而来。大家千万小心,莫要落入什么陷阱!”
即使大家处处留心,也防不住妖精们准备许久的计划。
随着鬣狗的一声声嚎叫,战场边缘突然冒出几l颗人类脑袋。
那几l个人类都是山匪打扮,腰间别了寒铁大刀,□□骑着高头大马,见到修士和妖精斗法的场景也不怕,专挑人多的地方走。
一共三个山匪,明明是随便修士或者妖精随便挥一挥手就能打倒的普通凡人,运气却很好。在战场上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受伤。
偶尔有修士意图驱赶的时候,就会引来一只发狂的妖精,那修士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走。而山匪们竟然凭借这种“好运气”,一路稳稳走到了中央的位置。
好香……
玲纳眼前一黑,落进一只沾有苦痛气味的麻袋里。
她听见周尔曼的祈求声出现在遥远的地方,还听见男人们带着匪气的粗犷笑声出现在麻袋之外。
修士们被妖精纠缠无法脱身,三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带着刀和马来抢人。
而玲纳这边只有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外加怀里一只猫,简直没有反抗能力,啧。
漆黑的麻袋中,两只发光的眼睛绝望地叫了一声:“喵!”
那群笨蛋究竟怎么办事的!自己明明叫它们找老祖来支援,就因为这怪物的能力忒邪门,换了别人根本打不过!
可它们找来的什么?山匪?凡人!!?
这还打什么打,抢什么抢?给敌人送点心嘛这不是!
山匪在妖精的掩护下纵马扬鞭,一溜烟消失在战场之外。
几l位长老就眼见着刚出现的“神”被凡人抢走,越心急越乱,越乱越被妖精钻空子。
最后,除了二长老之外,修士们都杀红了眼。
右长老一刻也等不下去,吼道:“掌门呢?掌门的消息怎么还不来!”
风云骤变,天象再次发出警示。
龟壳长老膝盖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被眼镜弟子扶起来之后到处喊:“掌门!掌门!”
根本不用他的卜算,掌门已经收到了消息。
报信的修士连滚带爬赶上掌门的队伍,到掌门身边耳语了一番。
情况简要听完之后,掌门脱口而出:“快抢回山门!”
“不不不,”掌门的情绪缓了缓,换成另外一种说法,“真神临世,我等定当全力保护。凡人的马匹不快,一定跑不了多远,这样,你来带路,我亲自跟随在神的身后,聆听神的旨意。”
“然后把神抢回山门。”龟壳长老刚巧走近,补充道。
掌门义正辞严:“你这话说的不好。倘若真是神,我们一定虔心请回山门。倘若不是,那我绝顶山要为人间斩除妖孽。”
“怎么能说是抢呢?”
战场上,法器劈开利爪,刺入皮肉,灵力的亮光炸出一片片血花。
鲜血很快渗进泥土里去,肉块和骨头碎渣飞溅,惊扰了一旁摇摇晃晃的灌木。各种动物的嘶吼中也包括人类的哀嚎,风吹树叶簌簌作响,整片天地一齐奏响苦涩惨烈的噪音,在神诞生的初始献上乐章。
田鼠躺在狗脑袋上,揪下来一撮狗毛。
它:“怎么样,一切都办妥了吧。”
鬣狗:“放心,也不知道阵法里跑出来个什么东西,柔柔弱弱的,根本没有反抗过。山匪的马很快,等他们到了地方之后,人类修士就不好插手了。”
“可老猫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没找到矿脉,不敢来见我们?”
“谁知道呢,这老猫不会自己把矿脉独吞了吧。”
“有可能,所以我最讨厌猫了。”
……
一路上,野猫喵了足足有千八百声。
连听不懂猫语的山匪都琢磨,这猫是不是心情不好,肯定骂得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