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场恶战,双方暂时停歇,各自守着一片阵地。
天色已经恢复正常,鸟雀时不时在天上盘旋一圈,来观察现场有没有异动。
左、右二位长老可是元婴期大能,这要是放在小门派里都能是宗门老祖的存在,现在却只能眼巴巴守在阵法前,为一个筑基期的毛头小子焦头烂额。
左长老正歪着身子和右长老分析,看妖精们究竟布置了什么陷阱,还有什么后招。奇怪的是,那些妖精的布置太过周密,就算天生异象这么大的阵仗,也没有漏出来一点马脚。
邪门。
对面的鬣狗和田鼠也是这么想的,这些人类还真是有恃无恐,说不定没憋什么好屁。
就在双方都心生忌惮的时候,阵法里面悄悄走出两个人。
左长老眼神好,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凡人,还有个小孩。”
右长老:“普通凡人?”
左长老点头:“普通凡人。你自己看,是个女人,还年轻。”
右长老打眼一瞧,果然是个凡人,短发女子,手里牵着个小孩儿,一看就知道和徐修瑾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修士不管凡人的事,凡人也肯定不会知道修士的消息。
右长老就把人放走了,任由凡人从面前走过,他也不往那边看一眼,只是盯着阵法的位置,不敢放松。
短发女人和孩子从紧张的战场中央穿过,像两只过路的蚂蚁一样没有存在感,安安稳稳走到大路上,背影越来越小。
终于离开了梦魇般的村庄,但周尔曼没有感到轻松,而是牵着恶子的小手,连大气都不敢喘。
等走到没人注视的路段,恶子嘬着手指头,眨巴眼睛往后看:“好大的阵仗。”
周尔曼早已经用余光观察过情况,她低下身子小声推测:“肯定都是那个名叫徐修瑾的修士引来的,不知道会不会造成麻烦。”
“不用担心,反正我也要离开这里了,”恶子说,“你要去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周尔曼犹豫着指一下,“可那是我家……会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恶子转过头,仰着一双葡萄大眼睛注视周尔曼的脸,甜甜地说:“有啊。”
“你想做什么?”
恶子摸着自己瘪瘪的肚皮:“我要比我更先吃到东西。”
周尔曼拍着小孩子的肩膀,感觉恶子好像瘦了,又或许是长高了。
她离开村子的想法不是临时产生的,她从来最希望的都是离开,只是离开。如果那些人能够得到惩罚也好,但报复并不是她追求的东西,幸福才是。
周尔曼还有个妹妹在家,被叔父叔母照顾着,现在妹妹到了该读书识字的年纪,也应该长高了不少吧。
一想到妹妹,周尔曼的脚步就轻快了些,恨不得下一秒就长出翅膀飞回去,捏一捏妹妹的小脸蛋。
两人安静地走了几里地,在另一个村落前停下。
这里的院落
比较松散,村里的路也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拼拼凑凑临时搭盖出来的村庄,村民们随时准备迁来迁走。
周尔曼停在岔口前辨认了一会儿,几个过路的村民都不认识她,好奇地围观说闲话。
直到周尔曼在一处房屋前停住脚步,村民们的猜测才有了定论。
“你看看,我就说是周叔他大侄女。”
“那侄女怎么回来了,我记得老周说嫁出去了……”
“才不是呢,我听说是给人绑了……”
周尔曼行至门前,发现大门紧闭,她使劲推了两下也没有推开。大门落了锁,被人从里面锁住的。
“小苗!小苗!”周尔曼喊了两声,但没人回应。
门缝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再走到侧墙外往里瞧,院子里高高横着一条晾衣绳,上面的衣服还滴着水,肯定有人住。
“小苗!我回来了——”
还是没有人回答。
有个浑身脏黑的人从远处跑来,满头大汗,脑门底下都是汗流出来的黑灰印子。
他远远地就开始喊:“曼儿啊,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都不和叔父说一声。”
自从战乱爆发之后,爹娘和叔父一家就都搬到了这里住。后来娘爹没了,空荡荡的小院里只剩周尔曼和妹妹,幸好还有叔父偶尔接济。
周尔曼出去做工之前,早已经把妹妹托付给叔父。
她没时间寒暄:“叔父,我刚回来,还来不及去拜访,现在只想先回家看看妹妹。”
叔父才终于立定,站到周尔曼跟前:“你这孩子,你回你家,也得先和我说一声才是啊。”
周尔曼:“我没事。小苗呢,我喊了屋里也没人应,叔父看见了没?”
那一身黑灰的叔父搓了搓手,没找着话说,又搓了搓脸。
周尔曼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种可能,其中最坏的一种让她惊叫:“你们不是让小苗下矿了吧!”
叔父连连辩解:“怎么可能!她才多大点,她下矿能干什么,喂老鼠吗。”
周尔曼转身把自家铁门拍得邦邦响:“小苗!小苗你出来!是我,姐姐回来了!”
声音之大,让邻居的邻居的邻居都纷纷出门围观。
村民们三言两语劝她:“别喊了,喊也没用。”
“你妹妹啊,早就不在村里了。”
周尔曼找到一个熟悉的大爷:“她去哪儿了?她一个人走的吗?为什么?”
大爷还没回答,院子的门就打开了。
周尔曼家的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笑容亲切,手边还搂着个小男孩。
那女人和蔼道:“诶呦,曼儿回来了,快进来坐坐。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和你叔父一直念着你呢。”
显然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
周尔曼离开村子还没几年,自家的房子就已经易主,妹妹也不见了。
“你们把小苗卖掉了。”周尔曼的声音沉下来。
“你这孩子,净说胡话!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我亲侄女!”叔父抢着解释,“是这样。你不在的时候啊,有一座仙山来收徒弟,看到有根骨好的孩子就接上山去。人家刚好看中了你妹妹。小苗才不是什么被卖掉了,那是享福去了,去当仙人了。”
“什么仙山?”
叔父:“仙山就是仙山,修士住的仙山。你还打算去把小苗抢回来不是?”
“什么仙山!”周尔曼厉声道。
叔父拗不过,妥协道:“绝顶山,绝顶山修士,你要是能上去仙山的话,肯定能见着你妹妹。”
周尔曼转身就走。
不管自家房子,也不管叔父的挽留,只拉上一个看热闹的恶子。
恶子听见后头俩人说话:
“好歹是你侄女,你也不拦着点。”
“着什么急,她还想上仙山?就她?”
恶子倒腾着小碎步,跟在周尔曼旁边,仰头问:“你要去绝顶山吗?”
“去。”
“可他们好像是在骗你。”
“我知道。”
“那你还去?”
周尔曼脚步不停,语调冷静:“我知道小苗在哪里。那是一个很凶险的地方,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险。”
“那你还去绝顶山浪费时间,白费力气。”
“可我没有力气。”周尔曼说。
她的步伐很快,每一个动作都毫不犹豫,干净利落。但她脸上已经花了,眼泪顺着下巴滴下来,洇到衣裳上。
她说:“去仙山,学本事,救小苗。”
恶子奇怪:“你可是神的眷属,为什么不求助于神呢。”
神总会优待祂最亲近的眷属。只需要一句话的事,所有烦恼都能迎刃而解。
周尔曼顿了一下:“神,可以帮助我吗。”
她继续向前:“那就谢谢神。”
恶子没想到她还不回头,紧走两步追上问:
“喂!你不停下来,等一等神吗?”
“不了,”周尔曼说,“我不敢赌神的怜悯。在求神的同时,也要求我自己。”
她走到一个茶棚前,向人问了绝顶山的方向。
恶子看见,她似乎在走向一条已经确定通往光明的路。
不,神不会让其它路途更加光明。信仰神,就是最明智的选择。
恶子跟了上去。
神这里暂时一片和谐。
玲纳吃光整个刘家村,完成又一次分裂,刚刚迈入神的门槛。如果以现在的形态回到她原本的世界,从沉眠中苏醒过来,也算是一次成功复生。
可还不太够,玲纳从饿子身上感受到。外面随便一只野猫的力量就和她接近,她这个初生的“神”未免也太幼小了些,还有很大的晋升空间。
现在急需找食物、找恶子、找周尔曼,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小猫,你从外面来,对吧,”在众人等待命令的时候,玲纳
却抱起野猫,“那我们就一起出去看看,好吗。”
野猫乖得像一个布娃娃,弯着身子缩在玲纳的怀里。
它只在心里偷偷反抗:
它堂堂一个妖精首领,族群里的二把手,居然像宠物一样被人抱在怀里,简直可恶……呼噜,被四条触手同时按摩的感觉一点也不舒服。
但是…出去之后要怎么交差?它的晶玉矿脉到底在哪里啊?
这个村子里的人从来没有谈论过晶玉,好像不知道这回事一样。
可恶,晶玉一定是被人藏在最隐蔽的地方了。野猫对村子了解不深,暂时想不出来是什么地方。
经过献祭仪式之后,村长如愿出现在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姥娘庙。
他完全没有伪装,整个人松松垮垮,像一只被剖干净内脏,外表皮垂坠下去的死猪。
“活过来了哈哈哈哈,我总算是活过来了!”村长扶着庙门,往里走了两步,精神状态不错。
他的笑容在被亮光晃了一下眼睛的时候开始消退。
村长从手边开始观察,那粗糙的手感是因为几颗坚硬的宝石。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姥娘庙此刻的样子让他感到陌生极了。
金顶,白墙,琉璃瓦。
姥娘庙被人从洞口打通,建造成一整个神庙。神庙四壁镶满了晶玉,一颗颗晶莹剔透,微微发着淡绿色光芒。整座神庙熠熠生辉。
尤其是前院的雕像,人物神态是悲悯与严酷融合在一起的极致美学,纯白色的神像生有五对羽翼,两颗眼睛是泉水般清澈的晶玉所雕刻,底座写着一个名字:
玲纳。
村长扶着墙往后退,却听见身后出现一个声音问他:
“参观神庙的人,你带上祭品了吗?”
那好像是刘虎的声音。
声音就在村长耳边,气息喷吐在他的后肩上。
“祭品不错,是头肥猪哇……”
无人在意的角落,晶玉在惨叫声中更加水润发亮。
二长老跟随黄麻子往妖精的方向走,一路上看见好几个就地生产的人,还有在产夫身边唱赞歌的热心村民。
虽然二长老并不在意凡人的事,但也被这种景象微微惊到了一下。
凡人就是凡人,净做这些无用的东西。
唱歌怎么可能让生产更顺利呢?二长老摇摇头,笑凡人愚蠢。
还没走多远,黄麻子就兴奋地叫起来:“大将,就是她!就是这个妖精!快打死她!”
“上啊!打啊!愣着干什么?”黄麻子等不急,干脆去拍打二长老的后背。
好巧不巧,就在他们走的这条路上,迎面走来几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一条蛇,一只猫,三个半孩子。看清楚之后,二长老怔了怔。
黄麻子等烦了,干脆拿起树根来骂:“懂不懂规矩,我可是你的主人,你万万不可违抗我的命令!”
两边人都对他的胆子表示惊奇,玲纳甚至特意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
怪异的对峙中,二长老看见了徐修瑾的眼神。
二长老颤抖着嘴唇喊了句:“徐……”
鲜血飞溅,黄麻子在气焰最嚣张的那一刻噤声,头颅和身体分离。
黄麻子的身体倒下,身后露出了轻笑着的徐修瑾,和他手中带血的长剑。
“……修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