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岭关外,偌大的平原约有百多亩地,在崇山峻岭间突兀的一块,好似被巨人持斧在山岭里削去了一片山峰,附近的山民在此间耕种锄地,挑粪浇水,用肥沃的黄土地养活了忻州以南无数山民。
山上树木葱翠,山涧清清,奇峰崛起、云岭巍峨,既有怪石嶙峋、危峰兀立之处,也有山清水秀、明月清风之地,如有闲情雅致,携友登高,品酒饮茶,在这吕梁、五台兼有奇险和秀丽的山景之中,别有一番情趣。
平日里,山风习习,艳阳高照,官道上关内外居民来来往往如过江之鲫,车马奔驰川流不息,连接了晋中与晋北,化为两地间一条繁华的纽带。
不过这一天,却****绝迹,道路上无人行走,散落在旷野上的村落民居早已逃散一空,田间地头,庄稼无人照料,阡栢纵横,却唯有清风抚过,萧瑟得如一地秋叶。
石砌的关楼前,一排排白色的甲士宛如地面上丛生的霜,静静的按照各自千人队位置,落位肃立,林立的长枪和雪亮的长刀反射着日光,映照在白如雪片的铁甲上,亮晃晃的一大片,夺目刺眼。
每个千人队前,千总披铁甲、裹红氅,挎劲弩、持长刀,傲立阵前,而三个营总,则同样的一身戎装,勒马军阵最前方。
王欢没有下关城,他站在关城上,居高临下,冷眼凝目,注视着远处山与平地的交际处,清秀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淡然的表情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观望一场阅兵。
不过站在他身边的马万年却一脸严肃,紧张得抓着腰间刀柄的手咯咯作响,好像要把坚木所制棉布缠就的刀柄捏碎一般。
绿色、青色和红色的旗帜迎风招展,猎猎有声,好像关城前的又一道旗墙,旗帜下方的诸多夔州军白甲兵,与并立阵前的千总、营总们,同样面色凝重,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目光里透着的肃穆能让人浑身汗毛倒竖。
所有人的目光都遥望着远方,在那并不十分遥远的山边,一阵遮天蔽日般的烟尘正在袅袅升起。
充作侦骑斥候的蒙古兵和丁国栋的甘肃兵已经交锋好几天了,并不怎么宽广的山林里,斥候迎头撞上的几率很大,单人独骑的单挑和成群结队的群殴几乎天天都在发生,甚至还出现了在官道上设伏布陷阱的战法,足见此地双方人员之密集。
到了今天,清军终于到了石岭关外,据探子报告,尼堪的金帐已经收起,他和博洛亲自率领近四万人的大军,正在加速赶路,在太阳落山之前,即可赶到石岭关外。
远处的烟尘喧嚣日上,渐渐的,越来越厚,越来越近。
越来越多的骑马披甲者出现在平原上,这些人骑术精湛,操纵着马儿从远处驰骋而过,遥望见严整以待的夔州军阵,明显的呆了一呆,然后快速的向后奔去,显然没有想到明军居然敢出城迎战,还背城列阵,这模样,好像是要和清军死磕啊。
尼堪和博洛两人并肩策马于军中,在里外数重的白巴牙喇兵的护卫下缓缓而行,接到打前阵的蒙古人传来的消息,两人吃了一惊。
尼堪眯起眼睛,望向石岭关的方向,不可置信的皱眉道:“明军居然敢出城野战,还是背城列阵,这是要破釜沉舟吗?”
博洛也奇道:“背城列阵,除非有必胜的把握,否则一旦战败,败兵冲击城门,关上的人除非把城外的友军全都舍弃了,否则此关必破,都不需我们攻城,跟着败兵冲进关去就行了。”
尼堪徒然一笑,摇头道:“这个平凉候,倒有几分胆色,不像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些南蛮子,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不知道,这人是个傻小子还是真有几分本事?”
博洛也笑了起来,言语间轻蔑的味道十足:“不必介怀,就算他是个勇士,他手下的兵却未必是,行军作战,一个人是不行的,千军万马中少数人勇敢有什么用?南蛮军队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你看他们全是白甲,貌似威风,真打起来,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两人纵声大笑,粗犷中透着满满的嚣张,那声势,仿佛正面当前的夔州军,不过是一群即将枭首的死人。
“两位王爷,南蛮胆大包天,敢挡我军去路,奴才愿作先锋,为王爷开路,打下那石岭关!”
两人身后,有人高声喊道,声如雷鸣,震得人耳朵发蒙。
尼堪和博洛回头看去,认出喊话的人是蒙古镇国公喀尔楚浑,此人素来勇猛,在战前会议上被马喇抢了风头,现在急着扳回来,遂上前请战。
有人愿打前锋,尼堪和博洛当然高兴,两人欣然应承,命他带领五千蒙古兵,充作前锋,先去冲阵。
喀尔楚浑兴冲冲的去了,这时清军已经走出山道,来到了关前平原上,打前阵的蒙古人早已在平原上跑马圈地,划下了一大块地面,数千骑兵分立两侧,防止明军趁清军列阵未稳,突然发难冲锋。
如果明军一旦这么做,行进中的清军立刻会就地列阵,正面与明军硬憾,两侧的蒙古兵会绕一个圈子,跑到明军后面两翼发起冲锋,叼着明军尾巴打。
以清军对明军的了解,他们是不敢这么做的,故而蒙古兵的布置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其结果,果然如人所预料的一般,白甲明军安静的居于原地,没有什么反应。
唯一算得上应对的,就是原本坐在地上的明军们,开始站起来了。
清兵们很快就位,按照平日里的规矩,纷纷落位列阵,布下了几个方阵,依然是汉军居前,女真八旗居后,蒙古骑兵位居两侧。
尼堪和博洛在众将领的簇拥下,策马军前观阵。
悍将们济济一堂,前呼后拥,两位女真亲王如众星捧月般的来到阵前,一点没有担心暴露主将位置的隐患。
说到底,这是经年积累的强大自信的体现。
粗略看了看,博洛不禁哑然失笑,伸手向前指指点点的哂道:“哈哈,南蛮果然外强中干,这阵势排得挺威武,却是不堪一击啊!”
他笑得乐不可支,又道:“你们看,南蛮前面三排鸟统手,拉得极长极宽,松松散散不成队列,后面还跟着两排刀盾手,这明显是担心我们弓箭厉害,为鸟统手遮蔽的后手,如此懦弱,如何对敌?再看后面,列有一排的偏厢车,到时候那些鸟统手和刀盾手退后,不把车子冲垮吗?再后面的长枪阵倒是厚重,却直抵中军大旗,到时候车阵一破,我们的勇士就能直接冲击其中军,中军一破满盘皆输,南蛮岂有不败?又看两边,骑兵居然躲在后面,那些沉重的炮又顶在前方,这是要干什么?用炮轰我们吗?”
“炮虽凶猛,弊端却是射速缓慢,用来破城倒是利器,用于野战,极为不智。”固山额真达素附和道,讥笑的表情挂在脸上:“南蛮大概昏头了,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等明军开炮时,我们的骑兵早就冲杀上去了,明狗后面掠阵的骑兵岂是我们的对手,砍瓜切菜般的就能对付过去!”
“侯爷,我等都耐不住手痒了,这等弱军,也敢螳臂当车,赶紧吹号出征吧,底下的儿郎们都按耐不住了!”
众将嬉笑着,一点没有临阵对敌的严肃,就连以沉稳著称的尼堪,也不禁莞尔,将手中马鞭在手心里轻轻捶打,思虑着战法。
一阵风吹过,吹起尼堪头顶樱枪上的孔雀翎,轻轻摇曳。
同样的风,越过两军间数里的距离,将关楼上王欢的盔顶红缨轻轻带起,在空中微微抚动。
“传令,全军准备,炮手、统手填弹装药,弩手扣弦,鞑子要动了!”王欢的语气,依然淡漠而凛然,不过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却精光四射,闪烁着噬人的寒芒。
一阵嘹亮而急促的号声响起,这号声却不是军中惯用的牛角号,而是唢呐的声音,白杆兵中备有此种乐器,用作传信,王欢一见到这物事,就联想起来冲锋号,于是规定了号音,当作军中发信的工具。
白杆兵的数个方阵,闻声立刻动了起来,与此同时,在清军一侧,一队数千人的蒙古骑兵,开始缓缓出列,沿着战场的边沿,仿佛散步般的悠然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