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整支队伍从队头到队尾渐次停了下来。“这是怎么了?”“怎么停下了?”“前面出什么事了吗?”“好像没有啊。”“噔噔,噔噔,噔噔。”马蹄铁敲在地面的声音清脆。一个看上去二十余岁、身着银灰铠甲的少年将军牵着马而来,他望见澹台莲州,眼眸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刚要开口,得了澹台莲州一个示意他少安毋躁的眼神,便按捺下雀跃。但其他士兵也注意到队伍的主帅怎么掉头跑到最后了,大家纷纷转过头来。也不知是谁先缺心眼地惊喜唤了一声:“太子殿下!”就像是往火药堆里扔了个火星,士兵们发自内心崇敬而喜悦地以跪礼迎接,如风吹麦田一般伏倒一片,铠甲、刀剑等金属碰撞发出叮铃哐啷的清脆响声。可是澹台莲州还在人群之中,乍一看,倒像是在向百姓们行礼。太子?太子殿下在这旁边?人们这才开始骚动起来,疑惑地左顾右盼。不注意还好,一注意,没人能够忽略一身青衫的澹台莲州。然而,惊呆了的郄城老百姓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怔怔在地。当澹台莲州抬脚的时候,他们自觉地分开道路,让他走过去。他与百姓们站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没什么特别,能够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可当他站出来,你又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如此地与众不同。澹台莲州从人群中走出来,进入到军队中。他回过身,发现韩秀停在了要脱离出郄城百姓人群之前的一步,没有再跟上来,一脸的惊慌失措。澹台莲州对他招招手:“怎么不走了?”韩秀面红耳赤,肩膀发抖,觉得心脏跳得好像要炸掉了,名利之欲与情爱之欲已将他的胸膛塞满,他激动得魂不附体,脚步轻飘地追随过去。等到车队离开过后很久,百姓们还没有散去,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跟上去的男子不是韩家小公子吗?”“我这几天还见过他们,与他走在一块儿的美男子我见了好几次了,他不是韩家小公子的朋友吗?”“啊,那是太子吗???”韩秀跟脚狗似的,随着澹台莲州,倒像是外来人似的,一道去见了他大哥等一干前来迎接的郄城官员。他大哥韩苛一眼瞧见他居然还傻不愣登地站在太子屁股后面,神不守舍地受了官员们的拜见,简直想要直接昏过去算了,疯狂地给这个傻弟弟使眼色。可惜,韩秀已经傻了,压根没有留意到。韩秀迷迷糊糊地参加了接风宴,迷迷糊糊地吃了饭,迷迷糊糊地被澹台莲州夸了几句这让他更迷糊。这期间,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觉得像是在做梦,唰的一下子就过去了,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在脑子里留下来。直到澹台莲州将他和韩苛叫住留下,两个人谈着谈着提到他自己,他才清醒过来。澹台莲州道:“……韩秀与我说想要去洛城,现今看来却是不用去了。”韩苛谦虚地说:“我这小弟年纪尚小,不堪重用,太子抬举他了。”“怎么是抬举呢?”澹台莲州说,“他办事热忱细心,为人孝顺,学问扎实,是个好孩子。”韩秀听澹台莲州夸他就高兴,但是最后一句话用长辈的语气说他是个孩子,又让他有些难过。他心里头忽上忽下的,莫名地一股热血往脑子里冲,未作思索,冲出去就扑到地上,深深跪下去,大声地说:“幸得太子赏识,韩秀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就是太子要我明天就披挂上阵去杀妖魔,我也没有二话!还请太子命令!”他打断了澹台莲州当下的对话,空旷的大堂除了回荡着他的高声言论,其余人都被惊得住了嘴。半晌,澹台莲州轻笑了两声,打破僵局,他道明来意:“不用你参军。不过,我到郄城是为治水而来,此事却很适合你与你大哥来办。“来之前我就听说,去年青江大水,你提前算出,提醒了你大哥,让你大哥通知了下游的百姓,幸免于洪涝之灾,可有此事?”韩秀偷偷抬起头,暗搓搓地看了澹台莲州一眼,对上了那双平静温柔的眼睛,战战兢兢地回答:“有、是有这件事。”澹台莲州在高座上问:“你可有办法长治水患?”韩秀:“有。”听到这里,一直惴惴然的韩苛怵惕出声:“莫说大话!”他匆匆起身离开座位,一撩官袍下摆,跪在了弟弟的身边,道:“我弟弟不知道天高地厚,他并无把握,不过一时意气,才口出狂言,还请太子见谅……”韩秀被大哥一刺激,也来了血性,突然间也不惧怕了,对他大哥说:“我是有办法!哥!你总是不爱认真听我说,觉得我是异想天开。我都已经跟太子说过了!他说我的法子行得通。”韩苛还想反驳:“可是……”话刚出口,澹台莲州已经走过来,亲自上前把他们都扶了起来:“少年时不狂妄,那何时才狂妄?成也好,不成也罢,总得要有几分狂妄才能干这与天斗与地斗的千古大事。“我是已经听过韩秀所说的治水方案,我觉得是个甚好的主意。”韩苛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微臣不是没听他说过,分江辟水真的是我们凡人能做到的吗?”澹台莲州:“凡人怎么不行?我来一起想法子,若我也不够,我就再找别人,大家一起想办法。”他再看向韩秀,亲切地说:“可否将你的想法详细写了,过几日我叫上几个人,我们一起好好讨论一番。“你想要报效昭国,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赶去洛城,不如就在这里。”夜幕上繁星棋布。韩家兄弟别过太子,乘车回家。短短一天时间内,韩秀经历了几番大落大喜,累了一天下来,不只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倦劲儿上来,陷入了一种脱力般的茫然之中。大哥韩苛瞟了他一眼:“别惦记了,那是你配不上的人。”韩秀还在发痴:“大哥,你说我若是事儿办好了,是不是能做太子的宠臣?”韩苛冷笑一声。韩秀讪讪地闭上嘴。马车在家门口停下。韩秀抬起头,望向夜空上那轮皎洁的圆月,就算终其一生也摸不到月亮,他这样站在远处瞧一瞧总也可以吧?唉。……澹台莲州在宴上喝了不少酒。阿给他打了水来,让他净手净面,澹台莲州洗了脸,说:“小飞过来了,你不去找他?”阿:“等、等会再、再去。”澹台莲州:“好了,我这儿没事要你照顾了,你去找小飞吧。跟他们说,我睡了,不许他们送侍女过来伺候我。”阿给他带上门,澹台莲州衣服都没脱,把自己胡乱往被子里一裹。睡到半夜,睡着睡着,听见敲门声。澹台莲州半睡半醒之间睁开眼睛,问:“何人?”他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情,曾有过那么几次,有些官员自作主张,将美人直接送到他的床上,搞得他好不尴尬。别又是艳遇吧?他可不耐烦应付,明天还要继续接见笼络本地官员,造访之人绝不会少。门外的人开腔了,是个男人的声音:“我。”澹台莲州没听出来:“谁?”对方重复一遍:“澹台莲州,是我。”有点耳熟,但是澹台莲州还是没想起是谁,谁敢直呼他大名?澹台莲州疑惑,再问:“啊?谁?”门外的人沉默了:“岑云谏。”澹台莲州这下真醒了,他从床上起来,外裳也没披一件,将信将疑地过去开门,动作慢吞吞。一开门,还真是岑云谏站在门外。一身月霜如雪。岑云谏抬手一指,木桁上的袍子飞了过来,轻轻地搭在澹台莲州的肩膀上:“夜里冷,你是凡人,别又受了风寒病倒。”澹台莲州轻拢衣襟:“多谢。”岑云谏来找他是做什么的?为了佛修说的那件事?既然都见到了本人,他是不是应该随便跟岑云谏谈一谈?他们太久不见,澹台莲州与这人无话可说,还在想话头儿,感觉到步入室内的岑云谏正在看他的脸,澹台莲州抬起头,问:“怎么了?”岑云谏似是脱口而出,慨叹万千地道:“澹台莲州,你老了。”澹台莲州:“……”第105章 澹台莲州万万没想到他们久别重逢,岑云谏对他说的一句话是“你老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岑云谏先皱起眉,仿佛在疑惑自己怎么失言了:“……我不是在骂你。”澹台莲州:“?”他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也的确低低地笑出了声:“哈哈。”他的眼角已经有一丝笑纹了,笑声仍然明亮温暖,仿佛能够将冷冰冰的月光给烘暖,他笑道:“当然老了,凡人本来就老得很快的,我都二十八岁,快到而立之年了。“你倒是和当年一模一样,丝毫未变。”澹台莲州开玩笑地说:“你过个十年再来,我若是还活着,我们说不定会看上去像是两辈人。”为什么要说还活着?似乎话中有话。岑云谏擅自抓他的手腕,输进一缕灵力,快速地在澹台莲州经络里走了一圈。然后更困惑了,挺健康的,没有什么大病啊。澹台莲州没有甩开他的手:“仙君误会了,我没有生病,只是世事无常,谁知道我今天过完,还能不能见到明天。凡人很脆弱的。“今天就有个佛修来找我,你看,你来找我,他们说不定会以为你对我还有旧情,指不定什么时候来抓我,用我威胁你也不一定。”澹台莲州说得闪闪烁烁,语焉不详,岑云谏却听出其中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