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听见他的声音,愣了一愣。先想:这声音和人一样美。再想:原来是个男的啊。男的就男的吧,倒也无妨,美到这地步,男女也无所谓了。不过,再美也不能耽搁他们店挣钱。店小二见他衣着不凡,多半是个有钱的主儿,还是个外地口音。口齿伶俐地介绍说:“我们城靠河,百姓多以捕渔为生。我们店的大厨做鱼和虾最拿手,还用了洛城产的辛香料与块菜,客官可要尝一尝?就是略贵一些,要一两银子……”话还没说完,边上就有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忍不住开口:“你别听他胡扯,虽然辛香料与菜原是洛城产的,但是前两年就送到我们这儿种了,他们用的就是本地农户种的菜,哪用得着一两银子。他看你是外地人,拿你当肥羊宰呢。”店小二不乐意了,正想回头骂骂这个多舌之人,可是一看对方相貌,瞬间偃旗息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郄城世祖韩家的小公子,他得罪不起,只能暗自咬了咬牙,打哈哈说:“哎哟,是我没说清楚,我还没说完呢,一盆鱼、一盆虾,还有一只鸡,并一盘蔬菜,再上一壶好酒,一共一两银子。”那韩家的小公子韩秀这才作罢。与韩秀一桌的好友同他说:“你这性子……与人素不相识,也要帮人出头。”韩秀正义凛然道:“我是效仿太子。若是人人都像那店小二一样欺负来客,传出去得多了,人人都以为我们郄城才是没有礼数的蛮荒未化之地。”澹台莲州转身过去,本来趴在他臂弯里的小白狼沿着他的手臂蹿上去,停在他的肩膀上,大长尾巴一扫,雪白绒绒的衬得他的脸庞愈发莹润光洁,如此微微一笑,道谢:“多谢兄台方才提点。”韩秀得了谢,心里美滋滋的,骄傲地说:“不用谢,来者是客嘛。”韩秀见他带着一只白毛的似狼似狗的小动物,判断他也是昭太子的钦慕者,一下子觉得两人之间甚是亲近,说:“你养的这只白毛小畜生真是可爱,可惜太小了,不大像狼,你也是仰慕太子吧?我也养了一只白狗,煞是威风。”他想到什么,热情地说:“兄台一看就不是俗物,你到郄城是来做什么的?探亲访友吗?”澹台莲州:“第一次来,也不算探亲访友,来看看这里的水。”韩秀一听,更不放心了,热心肠地说:“是来看潮的吧?青江好看是好看,但甚是危险,每年汛期都要卷走几个站在岸边不留心的人,去年夏天还决堤,淹了两个村子。“你寻到地方落脚了吗?若是还没找好,不如去我家住吧。我的院子还有两间房空着,我这就让人打扫一下。”“哦,对了。”他一拍脑门,“我还没有自报家门吧。”他略作揖身,爽快道:“我是郄城韩家三子韩秀。”第102章 韩秀不但跟澹台莲州拼桌吃饭,一直滔滔不绝地在给他介绍本地的菜,还说改天要请澹台莲州去江边吃现钓现刀的鱼生,澹台莲州都插不上两句话,乐呵呵地听他说。韩秀再听说澹台莲州身边的其中一个“护卫”韩阳羽也姓韩,更是自来熟地感到亲近,认为他们几百年前是一家。而且,澹台莲州他们好像路过了洛城,他现在最爱听关于洛城的故事,央求澹台莲州一定要去他家住,给他好好讲讲洛城的事情。吃饱喝足。韩秀脸颊晕着两团醉酒后的酡红,一路上欢声笑语地领着澹台莲州上他家去。酒壮怂人胆,才到家门口,他就大声吆喝:“娘,我交了个朋友,他与他的护卫要在我们家住上几天,快去帮我收拾一下屋子,晚上好酒好菜招待。”话音落下,一个膀大腰圆的壮妇提着擀面杖就赶了出来,直冲向他,没好气地说:“客人?还往家里带客人?你大哥不是才交代了你说我们家说不定要接待贵客,让你这几日谨言慎行,不要跑出去胡闹吗?你还往家里带客人!”她气得柳眉倒竖,压根没留意儿子身边的人。韩秀一脸不敢置信,不相信娘居然在有客人在的时候也落自己的面子,一下子怂了,正要辩解,他娘也看见了他的客人,一照见澹台莲州的脸,霎时间什么气都消了:“这是你上哪儿遇见的朋友?”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许多,连声问好。澹台莲州来的路上已让阿从马驮的行李里取了礼物,此时正好奉上,礼数一应周全。韩秀推搡不要:“我说了要招待你,怎么还能收你的礼物,使不得,使不得。”最后拗不过澹台莲州,还是收下了礼物。晚上设宴款待后。韩秀的大哥,现今的韩家当家人回家,得知弟弟带了个客人回家,见了澹台莲州,让小弟别整理侧院了,他把正院的屋子让出来给人家住。韩秀不解。他大哥拉了他私底下说:“此子一看就非池中之物,万不可怠慢。”韩秀心想:看人家长得这么美也一定不是普通人啊,他也没打算怠慢。他大哥心中有些怀疑,让出正院,自个儿却是住进了官府宅子,宵衣旰食地专心办公,连着几日没有回来。韩秀落得清闲,不必听大哥的唠叨,每日带着澹台莲州四处游山玩水。澹台莲州化名“青衫”。韩秀就成天到晚地喊他“青衫兄”。不过很显然,澹台莲州最感兴趣的还是江水河道,每天都要或骑马或步行地去看一看。路上无聊,韩秀给他讲郄城,他就给韩秀讲洛城。韩秀听不腻,每次一提到洛城,他更是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到洛城去。他由衷地感叹:“我真羡慕青衫兄能够这样逍遥自在地仗剑走四方啊,不像我,我爹在我三岁就去世了,我大哥管我就跟我爹似的,对我耳提面令……我跟他说我想去洛城投奔太子,他非说我是瞎胡闹,不准我去。”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什么,腼腆一笑,贼兮兮地跟澹台莲州说:“你别告诉我大哥哦……其实我自己偷偷攒了一笔路费,打算来年自己去洛城参加考试。若是能选上,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他期待地望着澹台莲州,像是在等着被夸奖。澹台莲州温温柔柔地笑笑,却说:“我也有两个弟弟,年纪差正好跟你和你大哥差不多。我在家的时候也对他们管头管脚、耳提面令,看你这样,倒让我有点忧心,我这次出家门,也不知他们在家有没有好好念书。”韩秀来了兴趣,“咦”了一声:“啊,你也是父亲去世了吗?”澹台莲州回想起自己的老父王。说是老父王,其实看上去一点也不老。上个月他路过王都,顺带见了一面,父王的烦心事比以前更少了,这几年什么事都不用他做,他也挺自在,天天吃得好睡得香,人还长胖了一圈。这人老了以后圆润点反而显得年轻,昭王正是个例子。他们一见面,父王就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万望他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又旁敲侧击地问什么时候才能退位让贤,为此,他甚至勤奋地已经熟记了让位的礼法规矩。澹台莲州推辞道:“父王还在世,岂有孩儿这么早继位的道理?再者说,儿臣在外面还要奔波,不方便一直在王都之中。”昭王叹气:“能者居之嘛。”俨然是一副“孤都不介意让位,你介意什么”的态度。堂堂一国之君的位置,被他当成包袱,恨不得早点甩掉。澹台莲州想到荆玉山从幽国、庆国等诸侯国刺探来的宫闱密事,委实是感慨,幸好他这个便宜老爹生在了昭国,而且长子还是自己,不然早不知道尸骨埋在何处了。要是到时候他继位了,父王还健在,他也会为父王颐养天年。又去见过母后。澹台莲州当初是为了想回来与母亲团聚才下了山,结果一步推着一步,走到今天,国家大事、人族兴亡在前,不得不做。转眼数年过去,跟母后待在一起的日子竟然屈指可数。这次去王都,也只在母后宫中住了三天。出发那年,他乔装打扮,轻装简行。母后也换了一身平民装束,送他到渡口。渡口风大,芦苇瑟瑟,水波漪漪。王后赠给他自己亲手做的荷包,拉着他的手说:“你这孩子,从生下来以后到现在感觉都没在我身边养过几天,以前是被仙人给抢走了,现在是被天下人抢走了。“被仙人抢走了,娘还敢怨恨仙人;但是被天下人抢走,娘却不能怨恨天下人。”澹台莲州惭愧不已,自责地说:“孩儿不孝……”王后却开解他:“哪有不孝,你既长成一个好男儿,娘就满意了。”她笑问:“你那不着调的父王有没有跟你说想要让位给你?”澹台莲州承认。“我就知道。”王后笑意更深,“他三不五时地就要嘀咕一下,你怎么还不想继位。”澹台莲州含糊地说:“再过两年吧。”王后深深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只有在这时候,我会觉得你像你父王。”澹台莲州:“?”哪里像了?王后说:“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人,举凡接近王的位置,抑或坐上那个位置以后,欲望都会迅速地膨胀,不可抑制地膨胀,连我自己也不例外。“跳动不休的欲望会让心也不得安宁,可是,你父王是个傻子,所以我一和他在一起,心就会变得安宁下来。“如今你也是这样,倒是也有几分他的傻气。”澹台莲州不置可否。琢磨不明白,母后这算是在夸他还是骂他呢?母后作了一个笑,依依不舍地放开手:“时辰不早了,出发吧。娘不留你了,你这是为大事。是为万千苍生向上天请命。为其他孩儿救他们的母亲,为其他母亲救他们的孩儿。”澹台莲州站在船头,母后一直站在岸边目送他离去,直到再看不见彼此的身影。一念及此。澹台莲州就面露出哀伤之色。韩秀还以为是说中了他的伤心事,自觉失言,打了个自己一个嘴巴子。“啪”的一声清脆响,把澹台莲州惊了一跳。韩秀懊悔不已地说:“对不起,青衫兄,是我失言,你父母去世,我怎能这样直刺你的痛处呢?”澹台莲州哭笑不得,不紧不慢地解释说:“不是,我的父母尚且在世,我只是想起了在老家等我、不能团聚的母亲,所以心情低落罢了。”韩秀更懊悔了:“啊,我还咒你父母去世……呸……”澹台莲州:“你是无心之举,无妨,无妨,哈哈哈哈。“韩弟,你看前面是不是到了?”第103章 到了河边,韩秀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澹台莲州,生怕他掉进水里。但是澹台莲州哪需要他看着护着?反而还拉了两下这个傻小伙,免得他不小心跌跤,惹得韩秀甚是脸红。韩阳羽在边上冷眼旁观着,心下啧啧感叹:喏,又是一个。韩秀这殷勤态度谁还能看不出来有猫腻?这些年被澹台莲州迷倒的人不知凡几,像这种痴态,他都看惯了。在澹台莲州身边的男男女女,爱上他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