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说实话,是有点不甘心的。但他生性懒惰,不爱去追逐失去的东西。澹台莲州脑子清醒,也没有被他绕进去,摆正话题说:“原本不是在谈我们要不要做朋友,你不愿意就不愿意,骂我干嘛?我好声好气地说要和你做朋友。你今天又没喝醉酒,发个什么疯?我看你这个疯病还是没治好。你做不做仙君与我何干?你没做仙君还要怪我了不成?”岑云谏气得心口疼,不想再跟他说下去,就要起身离去。刚起来,就听见澹台莲州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坐下。还没说完。”他跟澹台莲州早就没有言灵咒术的束缚了,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听从了这句指令,在一刹那间又坐了回去,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澹台莲州只是随口一说,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听,会照做,于是也怔住了:“……”这也太听话了吧?澹台莲州喝了口茶压压惊。第195章 最后,这次交谈以澹台莲州端详岑云谏青红交加的脸色一小刻钟后宣告结束,不了了之。幸得在此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舅舅写来一封密信,先是惋惜了公主的生病,并且相信好外甥的品德,还说公主生前在信中讲过他有多好多好,有什么什么事情为证,他都知道。两国本来就是要缔结友好关系的,这也是俪姬的心愿,他作为一个好父亲怎么忍心不完成自己最心爱的女儿的心愿呢?而澹台莲州所说的把俪姬送去了昆仑他也相信,这是再好不过的了。至于这件事该怎么办呢?他有一个主意。俪姬为什么去了昆仑,因为他养出来的这个女儿、这个庆国公主的信义、孝顺、善良感动了上天,所以仙人在她婚礼之后将她带去了仙山,让她享受长生不老,这也是仙人对庆国的祝福。所以人们在昭国不再能见到俪姬,却不必伤心,也不必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他可以作证,他这个父亲已经在梦里亲耳听见女儿这样对他说了。澹台莲州读了三遍,还是要不禁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啊。但是,这么写的话,百姓们会信吗?结果是,百姓们相信了,不但相信了,民间甚至有人自行进行了文学加工,一传十十传百的情形下,添油加醋编造出了更加曲折离奇的剧情,他们不知道公主究竟是几岁,有人说是三岁,有人说是三十岁,有人说她容色倾城,也有人说她貌似无盐,最后是最受欢迎的版本流传的最广。昭庆两国的百姓又和睦了,手拉着手感慨,我们这两个国家不愧是出了明君的国家,收到了神仙的保佑咧。什么?你说昭太子还没有继位?那不是迟早的事吗?四舍五入一下也差不多了。昭王自个儿听了也没有对王位易主的危机感,还乐呵呵地跟澹台莲州说,儿啊,百姓们都说你已经登基了,不如坐实了算了,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之后某某天就是个黄道吉日。但是这一次,澹台莲州没有反对。他确实需要做一件事要吸引转移百姓们的注意力,那么,一个国家还能有什么事情能比国君登基更加重大呢?不说那些国君更迭频繁的动乱之国,像他们昭国这样安稳的国家,需要好几十年才能遇上一回呢。只是原本打算要一起举办的册封仪式怎么办呢?这时,庆太子向澹台莲州提出,可以继续举办婚礼。到时候等他回庆国了,他会跟父亲商量再送一个人过来。澹台莲州问:“你还有别的同母妹妹?”庆太子道:“只有俪姬一个妹妹,但我还有弟弟,他生得颇为姣美。比起女人你不是更喜欢男人吗?先前是不知道,不然这一回来我就直接把我弟弟一起带来了。”澹台莲州顿时冷汗涔涔,委婉地推辞,表示倒也不必。更觉得好像有哪里荒唐。在贵族看来,百姓是他们贵族的财产,譬如兰药被卖作奴隶;在父母看来,孩子是他们父母的财产,譬如他当年被送去昆仑;在男人看来,妻妾是他的财产,譬如秦夫人;在一个国家中,贵为王子和公主有时也是财产,只是更高贵一些罢了;那国君呢?国君就不是了吗?即使是一国之君,在那些仙人的眼里不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吗?庆太子却了然地对他说:“无妨的,我那弟弟本来就娇生惯养又贪玩,他与他身边的侍童很是要好,但若是见到了你,我想他一定更喜欢你,倒不是强人所难。哈哈哈哈。”澹台莲州赔笑了两声,再次表示了拒绝。庆太子再问他是不想跟庆国联姻吗?还说他喜欢男子其实也挺好的,孩子嘛,有几个就够了,养男宠虽然不能生孩子,但是不生孩子的话到时候也可以少分一份财产,也是有利有弊。澹台莲州不敢苟同,心下捏了把冷汗,转移话题问:“可是,你只有一个妹妹,你要谁与我成亲呢?”庆太子道:“不过是个仪式而已,找人替一下就是了,要紧的是你们昭国与我们庆国结盟。我这不是还带了另一个妹妹过来吗?由她来扮一下俪姬就是了。”澹台莲州:“……”如此。婚礼的日子再次被敲定下来,连同登基一起办了,正好可以节约一笔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王宫与民间的人们又变得欢喜起来。到了夜里无事的时候,澹台莲州会问问岑云谏,俪姬在昆仑生活得如何,可适应了,不是真被送去做杂役了吧?那么小的孩子,不会照顾自己,性子还柔弱,该不会天天哭吧?多可怜啊。岑云谏一贯冷声冷气地说:“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总觉得别人可怜,我自己呢?”澹台莲州误解了,很是无所谓地说:“你说我在昆仑干活那会儿吗?哈哈,其实除了见不到父王、母后,还挺快活的。如今倒是能够留在双亲身边尽孝了,只是不太快活。可人生在世,总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嘛。”岑云谏:“我是说,你把你的婚姻给卖了。”澹台莲州愣了一愣:“先前你不也是为了报恩才跟我成亲的吗?你是为了报恩,我也是为了报恩,这有这么区别呢?”说着说着,顿了一顿,自言自语,“我好像连我自己一起骂了。不过,你不觉得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吗?至少可以换来十年和平。你跟谁结亲能够换得仙魔两届和平?你说,要是换作让你迎娶一个妖魔,但是能够换来仙界千年和平,你做不做?”岑云谏不接受他这个离谱的假设,拒绝道:“我是仙人,岂能与妖魔成亲?”他尤其拒绝自己曾做过妖魔的往事,只恨不得能够忘了。澹台莲州更不理解了:“却能跟凡人成亲?仙魔有别,仙凡不是也有别吗?你怎么对凡人就可以了?”岑云谏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澹台莲州这样的牙尖嘴利,他就是说不过呢?他皱眉反驳道:“我又不是什么凡人都可以的。”说完这句,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只说了一句“随你吧”便走了。被同门师兄弟师姐妹们看了好半天笑话,嘲笑了他一番。岑云谏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脸色很是不好看。若椰跑来跟澹台莲州转述说:“你是没看到他那神情,就好像他是仙尊似的,被我们多说了两句就好似被玷污了清白。真是好玩。”特地来说就是还想看澹台莲州的热闹,可是澹台莲州却不一样,事不关己似的跟着笑,说有空也要去看看。大家这么一看,心想,这样的无动于衷,看来岑云谏是真的一片痴心错付,他的烦恼甚至不能在澹台莲州的心里漾起哪怕一片不太一样的波澜。可惜,可惜,他们的小师弟莲州的心里好像没有情爱,只有工作。作为当事人,澹台莲州早先还能一道去看热闹,但是忙得很,没空娱兴,也就罢了。但期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了几次岑云谏在哪,想要跟岑云谏说些什么,可看样子又好像不是说情爱的事情。反而换成了岑云谏对他避而不见。澹台莲州一忙起来就忘了找他,等到再一次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登基的前一天了。去找岑云谏的时候正是傍晚。岑云谏正坐在廊下,阖目静思,即使冷淡如他,在阳光也像是被晒得多了几分温度,只有徐徐而过的微风拂动他的发丝时,才能让人意识到这不是一尊泥像。离他还有十几步时,岑云谏睁开眼睛,看了过来。澹台莲州连忙叫住他,浑若无事地说:“你整日坐着不动,也不见你怎么练剑,剑术不会荒废吗?”岑云谏淡淡地说:“不用。”澹台莲州随口说:“也是,你又不是我,我这样的才说只能勤能补拙。”岑云谏话也不想说,起身就要走。澹台莲州头都要大了,连忙叫住他:“先别走,我有事要跟你说,是正事,是正事。”岑云谏方才迟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住了他。澹台莲州引着他走到了无风的廊角,欲言又止,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岑云谏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不是很耐心地等了一小会儿,便说:“若不是正事 ,我便不跟你说了,我也挺忙,你不是担心我的剑术荒疏,我不如练剑去。”澹台莲州伸手拉住他,再次把他给叫住:“!”岑云谏不耐烦起来,不再看他,别过脸去:“究竟何事?”听见澹台莲州在他的身后期期艾艾地说:“我回去以后想了一番,越想越觉得说不定可以,凡人的国家可以联姻来避免战争,仙界为什么不可以,动物也有夫妻伴侣,你说你们昆仑可不可以送人去联姻?”岑云谏僵硬地转回头来。澹台莲州有理有据地说:“凡人过去会被吃,仙人总不会吧。我想,我他们也不想一直被你杀吧?”岑云谏脸色铁青,又问:“送谁?”澹台莲州看着他,没说话,嘿嘿讪笑一声。第196章 见岑云谏只是脸色难看,却没有立即反驳他,澹台莲州得寸进尺,接着劝他:“你先不要拒绝嘛,你再想想,我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的,只是你们做仙人的,做仙人做久了,与我看事情的角度不同,一时间想不到而已。”岑云谏生硬地拒绝:“这怎么可能?仙与魔大相径庭,再者说了,妖魔吃人,血腥暴虐,害得世间生灵涂炭,仙者怎能和他们为伍?”澹台莲州很是不给他面子,话赶话的,也有点冒火了,阴阳怪气地说:“哦?是吗?妖魔是吃人,可你们不是也对凡人袖手不管,对妖魔剥皮抽筋吗?我以为仙魔之间与凡人国家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没有永生永世永远不变的和平,我用自己只能换十年,二十年,你可以长生,你可以换更久,何乐而不为呢?”岑云谏嗤笑:“你竟然还替妖魔说起好话来了?”“我并不是给妖魔说好话,只是有时候我越来越不清楚这万物生灵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是外形吗?是神智吗?若是天生的,但仙之中不是也有入魔之人,人之中也有修仙之人?”澹台莲州说着说着流露出了几分怅然若失,他有些忧愁地说,“我以前,我以前曾经遇见过一只妖魔,应当是妖魔,若是你见到了一定会觉得他是,只是我却不觉得他是,他从不吃人,又聪明,又沉稳,还很漂亮,与我像朋友一般,陪我出生入死,护我周全……难道,即使像他那样的妖魔也该被你我杀死吗?”岑云谏当然知道澹台莲州说的这个妖魔是谁?他哪能不知道?那就是他自己!为了澹台莲州得以重生而转世为妖魔的自己!他心中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在想,看来澹台莲州似乎更喜欢那个狼妖,澹台莲州可从来没有用这样令他怜惜的神情怀念过他,只不过是一个妖魔而已,难道他作为人形还比不过妖形吗?他明明记得自己那时也不怎么爱搭理澹台莲州,远不如做人的这两世要温柔。岑云谏冷酷无情地回答:“要,当然要,是妖魔就该死,要斩尽杀绝。”澹台莲州没有再反驳他,只是抬起头,用不赞同的目光跟他无声地对峙着,不知多了多久,直到天色都昏暗下来,把他们彼此的面容都模糊了,他才失望透顶地说:“岑云谏,过了这么多年,我真想不起来我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呢?我曾经以为你谦逊温柔、慈悲仁恕,即使你有时也会犯错,但我也觉得你是心怀天下的,正因如此,即使为你死了一次我也不后悔。你是一开始就这样,还是变成这样的呢?”岑云谏冷冷地说:“你真以为那妖魔心性善良吗?我告诉你,没有那样的妖魔,我再了解不过了,想必你遇见的那个妖魔留在你身边也是别有用心,是你想太多了。”澹台莲州也回:“要是换成现在,让我去死换你活,我一定不去了。”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风一吹就听不清了,落在岑云谏的耳中却像是重重的一击。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颓丧、愤怒充斥满他的心头,让他气得竟然一时间难以自持,周身运转的灵力汹涌而出,冲天而起,小小的庭院兀然起风,飞沙走石,天色大变。同门们听不见他们俩说什么,但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出来两人聊得很是不愉快,这两人拌嘴吵架不欢而散是常有的,吵得风云变色还是头一回。他们没办法再继续袖手旁观,连忙上前去想要拉架,跑得急了,在距离两人数步的距离狠狠地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摔在地上,头破血流。他们这才注意到,以这两人为中心似乎有一个无形的圆,只有这个圆里是混乱的,龙卷风卷起砂石直上云天,如一把剑插入漆黑的苍穹云幕之中,也不知这乌云有多厚,也不知此时是日还是月,只是一丝光都还没来得及漏下来。岑云谏可谓是煞气腾腾,让他们这些围观的人都感到胆寒,但是他们能看到在这暴风之中的澹台莲州却不为所动,眸中像有两团火在三千,即使被刮起的碎石划伤了脸庞也没有半点畏惧。反而是在他流血的瞬间,岑云谏那膨胀到几乎要爆炸的怒气就瞬间像是被扎破了的气囊,迅速的消了下去,直到风沙平息,一束清而冷的月光倾斜着照射下来。岑云谏走向澹台莲州,伸手要摸他脸上的细小擦伤,完全没有要碰到就被澹台莲州后退一步躲开了。澹台莲州自己抬起手用袖子揩拭了脸颊,低头看到淡淡的血痕,才发现自己流血了,但是没觉得疼。岑云谏在半空中僵了一僵,收回了手,颈脊仍是笔直的:“是我修行不足。”见澹台莲州仍不解气,又干巴巴补充一句,“抱歉。”澹台莲州:“抱歉?你抱什么歉?你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是怀有抱歉。您多厉害啊,您怎么不回去做您的仙君?也不知您纡尊降贵地在凡间究竟是要做什么,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又不说!你既然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你那为什么不回昆仑,也免得我整天看见他臭着脸,也免得大家一道提心吊胆怕要受难。你想怎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话,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做个小小护卫搞什么?你究竟是为什么?”岑云谏正要开口,又被澹台莲州夺过话头,似是预料到他会说什么似的:“你可别再跟我说什么大义了,你回昆仑去找你的大义吧。”并抬起右手,对他做了请的姿势。澹台莲州真是佩服自己,都气到这份上了,竟然还记得昆仑的方向,没有指错。说罢,澹台莲州拂袖而去。岑云谏跟在他身后,步行,发出低低的脚步声。澹台莲州很想甩掉他,于是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在王宫里走来走去,他走到哪里,宫人就为他点起灯,照亮一片路。直到走到湖边。他想起了那座被烧成灰烬的琉璃屋,转过头,问:“你究竟要跟我到何时?仙君。”岑云谏:“我现在不是仙君了。”澹台莲州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睛:“你是,你骨子就是,你生来就是,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昆仑。”话音仿似随风落在湖面上,推动了一丝涟漪。他们明明都站在湖边,岑云谏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回到那一片困了他五十年的虚无之地,永远无法接近澹台莲州。或许只是静默几息,对他来说,却是跨过了两辈子:“我杀了你,也毁了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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