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的第六感当场响起十级警报, 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我是说不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可不包括大佬你啊。废物的赛道很挤了,容、容容不下你。”极乐的救场话张嘴就来, 哪怕这话违心得咬嘴,“船长大人对你脾气好, 那肯定是因为你值得好啊哈哈……哈……”
加百列没再听。
与“什么都不灵只有感觉灵”的李斯特截然相反, 加百列的大脑是条理清晰、常识充沛的, 但他的感觉就像一团混沌,只要里面不是出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大动静,他甚至都很难察觉。
“被人当成不值得一般见识的小孩”, 有人会自欺欺人地把这理解成“宠爱”, 沾沾自喜;有人会认为这是对自己的羞辱, 勃然大怒。
但加百列既不会自我洗脑, 也没那么多不知所谓的羞耻心, 对他来说,别人把他当颗蛋都没鸟问题。
他只是站在那陷入了思考,感觉不是很对劲。
但具体哪不对呢?
不知道。
加百列从早晨思考到下午,又从下午思考到了傍晚。傍晚时分, 洛果然送了个花瓶过来, 但花没到。
驿站长宣布,他要在黑山谷多逗留几天。
加百列第一反应是把洛逮来——黑山谷是禁地, 需要走特殊通道,大型驿站的驿站长才有权限开——他要过去。
可是乌鸦仿佛又预料到了他的反应, 用“有几件事私下跟你说”救了洛的小命。
“家里不适合两个人住, 很多家具要换, 很急, 因为我们可能不会在这边逗留太久, 走之前必须要弄好。我这辈子就一个要求,不要收拾我的书桌,看到排列整齐的书桌我大脑会瘫痪。”
加百列遭到会心一击,眉心褶皱消散了八成。
然后乌鸦又嘀嘀咕咕地抱怨:“黑山谷里到处都是血族秘族的东西,阴森得要死。这边囚犯一天要干十二个小时的活,从早到晚叮叮咣咣的……然后犯人都收摊了,审判庭还没吵完,这帮老头老太太,真离了大谱……”
等那略带鼻音的声音带起的热意消散,加百列已经把花瓶仔细洗干净摆好、将需要撤换的家具列好了清单。
跟水晶花瓶面面相觑的加百列冷静下来,忽然意识到,乌鸦最后也没说他要留在黑山谷干什么。东拉西扯一通,降智迷魂效果居然堪比二级“魅力”,到底是谁能复制吸血鬼天赋?
乌鸦是闭着眼说完最后一段话的——睁眼就是天旋地转,他实在是吐不出什么东西了。
摸瞎收起匠人造物,他让黑山谷折叠空间,把他送到了一处僻静的看门人休息室,靠着墙足足缓了十分钟,剧烈的头痛才稍稍平息。
乌鸦已经很克制,没用那只“阅读死亡”的眼睛去扫视整个山谷,只是让黑山谷送他去了专门处决“火奸”的行刑台。他本以为火种这么稀少,在人类社会里又属于“特权阶级”,沦落到黑山谷的应该很少,结果左眼差点炸开。
这里面有一部分是真正的“火奸”,可能是像三月一日一样,被外族胁迫;或者本身就是血族养的宠物家畜,意外被“违禁品污染”,火种遗留物与他们想要尊严和人格的天性本能共鸣,短暂地点着了一点火星,又重新被黑暗吞没。
这些人的遗愿不可继承,因为九成都是后悔,想回到做普通宠物的日子。
剩下的死囚,有争权夺势被人陷害进来的,不慎落网的黑匠人或者黑医生,恣意妄为导致一时上头、因种种屁事杀了其他火种的神秘……
这些人的遗愿也都一言难尽,不是报仇雪恨就是报复社会。
不过乌鸦翻遍了整个尾区的黑暗秘辛,被怨气冲得差点把胆汁吐干净,除了八卦,也算没白忙,他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其中之一来自一位圣地的“愤怒”,因为争风吃醋失手杀了同僚。愤怒的恋爱脑临终时只想知道心上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乌鸦联系艾瑞克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过得挺好的,已经跟了达米安诺斯长老,前途无量。这冤种前不久刚被处决,火种遗留物还没来得及返还圣地,正好存在旁边的储物柜里,便宜了“盗墓贼”。
乌鸦得到了“愤怒”方向的火种能力,这下估计要把他是“三级”的流言坐实了。
“愤怒”的火种能力简单描述就是放火。“愤怒之火”能点烟,也能直接点燃血肉,专克黑暗生物,高级“愤怒”的火光甚至能对血族产生类似阳光的效果。
而作为所有火种路线里的最强攻击技,“愤怒”对火种主人的身体强化也非常极致,即使骨骺线已经闭合的成年人,也能在觉醒“愤怒”之后长高一两公分,肌肉、骨骼的强度和硬度数倍于普通人……虽然这跟乌鸦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个借用能力的小偷,又不是人家“疯狂”女士的正经继承人。他的“健康”是当年使用“奇迹”保全意识的代价之一,不到他魂飞魄散那天是不可能恢复的。
因此对他来说,“愤怒”强大,也有限制,限制就是他本人的身体承受能力。
如果他像别的秘线火种那样使用能力,只能发挥出微弱的一级水平,基本就是个有腿的点烟器。但普通火种只有摸到三级的边时,扩张的知觉才能观测别人的情绪浓度,乌鸦有作弊的左眼,可以假装“三级”,直接利用环境里的情绪。
以他现在的身体条件,状态好再加止痛药,“恐惧”的能力大概能用两三次,“愤怒”大招出一次他自己就得跪下,所以他现在是个有撒手锏的……点烟器。
除了实在的火种能力,乌鸦“翻垃圾”的另一个收获是,他把人类社会的地下黑市摸了个明明白白——比将黑山谷变成黑市大本营的玛莎女士还明白,毕竟典狱长不能离开黑山谷。
黑医的组织跟医生协会一样松散,有点像互助会,平时大家各自为政,活动范围遍布尾区。
黑匠人则不同——有人的地方才需要“医生”,而“匠人”却更偏向于离群索居。黑匠人里三个最大的组织,两个都不在尾区。一个在背区,一个在腹区,都自称“协会”。
其中,尾区的黑匠人很多是匠人协会排挤出去的,“黑”在没有身份。这些“正经匠人”掌握了黑市的话语权,做东西的思路和匠人协会差不多,一般也排斥用人体材料。
腹区的黑匠人是真“黑”、真恶,他们“荤素不忌”,人人手上沾满人命,经常弄出一些破底线的东西,甚至不避讳用火种遗留物做违禁品。腹区匠人就算是在黑市里,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邪派。
至于背区那一小撮黑匠人就洋气了,他们“黑”在“背叛人类”。他们居然和一些脑子活份的血族合作,有自己的工厂——血族当名义老板,他们利用匠人造物降低各种生产成本……乌鸦在鼠头人那吃过的一种罐头居然就是他们生产的!而告诉他这个信息的那位老兄就是私自往尾区走私罐头时被抓的,遗愿里都在挂念那批货。
人类想从“野生动物”重新回到牌桌上,靠“火种”打打杀杀肯定没戏,他们必须要有钱、有生产力。如今这个情况,靠“科技”已经完全没戏——绝大多数人又不识字又不识数,大脑都退化成智障了。
结合记忆和血族网上查的资料,乌鸦知道当年叛变的人工智能占据了水瓶洲,那里的“居民”是一种主脑控制下的半机械人。这解释了血族分明以万圣节为“新年”,为什么不干脆把“十一月”改名成“一月”——摩羯洲的各种网络服务几乎都来自水瓶洲,历法是跟着那边来的。而血族的科技发展水平,也在水瓶洲刻意限制和吸血鬼们的不思进取下,比五百年前不进反退。
在这种情况下,现阶段,唯一一条路就是利用匠人造物。
乌鸦本人不懂匠人造物,之前只是个设想,没想到黑匠人那边已经实现了。
都怪匠人协会知识垄断故步自封。
乌鸦缓了半晌,眼睛能稍微睁开了,用黑山谷主人的权限偷听了一会儿审判庭里在说什么,然后给霍尼长老发了信息:匠人必须取消协会,可以由圣地方舟和医生协会共同监管,其他不论,内部各种资料和文献必须开源。
虽然玛莎女士说,他作为黑山谷的主人,不用亲自和黑匠人们接触,但这一趟背区,看来是必须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