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三)

作为出生在圈里的“浆果”, 从星耀城到城郊二十公里的河中驿站,就是两千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路。

这段路,她从前世走到了今生, 也从畜生走到了人。

迷藏初建,站长让他们自己选择未来的时候, 别人都决定跟着伯爵去密林更深处。

伯爵是他们的嬷嬷,虽然严厉脾气差, 但她会管理他们、命令他们。对于小羊来说, 有人驱赶就是幸福,何况这里也是真的幸福。他们能吃饱、能穿衣,不用十几个人挤一个笼, 不用没完没了地生孩子,也不用没长大就死。

但也许因为伯爵没当过她的“嬷嬷”,也许因为别的, 两千自己也没想明白,反正她独自走上了一条岔路。

告别的时候, 同伴们都欲言又止,两千强忍着没露出恐惧。但坐着装载迷藏的车回星耀城那天, 两千在新房间里一宿没睡着, 一闭上眼, 就是鼠头人身的怪物狞笑着闯进来,冲她露出沾着血肉的牙。

那时候,两千以为“决定跟着驿站长返回星耀城”,就是她这一辈子最疯癫的时刻了。

后来发现不是。

她还可以数着贩蒜的钱,一边记账一边学认字;可以像当年鼠头人投喂她一样投喂罴人, 打扫罴人掉的毛, 牵着罴人在下水道里逃窜;还可以跟着几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孩子, 在天灾似的风暴里完成封存迷藏的任务……

现在,两千终于知道了,这世界,一切都是有限的,包括想象力。

此时,她正坐在一辆飞驰在摩羯洲高速公路上的货车里,目的地是背区——鬼知道背区在哪,可能是西天上吧?

数不清的血族和秘族同路而行,到休息站的时候,伪装成血族的驿站长还入乡随俗地插了秘族的队。会议室的音箱能听见驾驶室和外界的声音,那无能狂怒的骂声一听就是鼠头人的尖嗓子,两千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捏紧了扑克牌:“……过。”

李斯特崩溃:“别啊!别过,求你了!再想想办法,我们要扫大街扫到明年了啊!”

这是他们离开人类社会的第三天,所有人都从最初的严阵以待里淡定下来,现在已经可以一边用无边镜窥视着来来往往的血族,一边在会议室聚赌了。

输牌的打扫卫生。

这是荣誉和未来之战,众人在会议室里围着牌桌正襟危坐。驿站长玩心比恒星还重,虽然在开车,但克服万难也要参与。

每次发完牌,不参加聚赌的人就用手机拍一张,发过去让乌鸦看一眼牌。然后一心八用的驿站长就一边在血族车流里穿梭,一边用耳机听着大家出什么牌,遥控别人帮他打。

一开始,善良的草莓和马克还唯恐他“盲打”记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帮他解说,提醒他桌上有什么牌、每个人还剩几张……驿站长欣然接受了孩子们的好意,痛痛快快地虐菜。

喜提“扫大街七天乐”后,所有人都沉默了,最后,连加百列都放下没刷完叶肉的叶脉书签,被引上牌桌和不归路,收获了“打扫会议室”的机会。

加百列:“……”

他倒不是很介意打扫卫生,只是虽然没打过,但“输了”,对他来说依然是个很新鲜的体验。

会议室的音箱里传来驿站长贱嗖嗖的声音:“我们下个季度的卫生值日表是不是排完了?一天也没给我剩啊,唉,你们好小气哦……”

车载导航适时发出冰冷的机械音:“您已超速。”

艾瑞克:“好了好了,我说,咱们差不多也该收摊了——还有,你怎么在高速公路上都能超速?”

茉莉咬牙切齿地把牌往桌上一扔:“不许收,再来!我不信了!”

“妹啊,”驿站长隔着音箱劝她,“你看你,点儿背就算了,赌品还不佳,输红了眼老想翻盘,还试图出千。以后出去别跟别人说你打牌是我教的。”

“你肯定用别的道具了!”茉莉蹦起来,追尾巴小狗似的团团转着找,“你是不是从哪弄来了新的匠人造物?你肯定能偷看我们牌。”

上一局,茉莉使坏,故意报错自己出的牌,结果话音没落,就被乌鸦轻描淡写地拆穿。

两千:“好像没有这种匠人造物……”

“那就是违禁品!”茉莉恨不能把自己的名字从值日表上抠下来,“啊啊啊我不信!”

乌鸦:“啧,凡愚。”

艾瑞克脑子“嗡嗡”的:“驿、站、长!”

悲伤大哥不想打牌,就想知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黑山谷那边的审判庭到底怎么说的。

乌鸦没等庭审结束就把他铲走了。黑山谷外,乌鸦和那个神秘的典狱长凭空消失后发生了什么,艾瑞克至今一头雾水。

他们这时刻在“脑残”和“靠得住”之间摇摆的驿站长进山谷晃了一圈,挖出来几套能以假乱真的血族假身份和皮衣……来源让人不敢细想。

然后他随便通知了霍尼一声,紧锣密鼓地就奔着背区出发了,艾瑞克至今没找到跟他私聊的机会!

霍尼长老掺着疑惑的震怒至今还搅合着艾瑞克的脑浆。

背区!

就算是对火种来说,那也跟西天差不多了!

“那好吧,”驿站长遗憾地发出良心发现的声音,“不欺负小朋友了,毕竟‘打牌’这条火种路线我已经升到五级了。”

他年轻时候还写过一本书,讨论牌桌上各种“卢瑟”的心理画像和他们的出牌策略,首印之后就被拉斯维加斯一状告到大法官那,于是他有幸成了一位禁书作者。就驿站里这帮菜鸡,两圈下来,他听个喘气声都知道谁手里大概有什么牌。

“要不要玩点别的?”乌鸦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会议桌子底下有个盒子,伟大的船长特制飞行棋,怎么样?”

艾瑞克:“已经玩一天了,驿站长,我们是不是也该……”

可惜没人怜惜中年人忡忡的忧心,艾瑞克话还没说完,加百列已经把纸盒子抱了出来。

悲伤大哥:“……”

他刚要说什么,就看见纸盒上有一行手写字迹:“匠人协会轰然倒台,出席庭审的都是有分量的大人物,这里面有你,你是——”

艾瑞克目光一凝,手快的茉莉已经从旁边抽了张纸牌,上面画了两撇相当抽象的小胡子,旁边标注:达米安诺斯。

茉莉:“……”

她今天到底摸什么了,捡了白毛掉的头发吗?怎么这只手这么晦气?

好事的李斯特也不甘落后地摸了一张,翻开眼睛就一亮:“哇,这怎么好意思!我当盖亚长老吗?我不配啊……”

五月探头去看,卡片上是一个长发女士的简笔画轮廓,旁边标注:盖亚。

“这是谁啊?”

“是我们圣地的四大……五大长老之一!”

神秘路线的圣地,目前包括霍尼在内有五位长老,其中三位是“愤怒”单方向——“愤怒”不容易跟其他方向合并,一不小心就单到底。

神秘的长老团首席是个“极乐”与“悲伤”双方向,负责维系整个圣地的安全,轻易不能离开。

艾瑞克若有所思地问:“这次‘圣地’方面把盖亚长老派出来了?”

盖亚是另一位双方向长老,“悲伤”合并“恐惧”双方向。

从火种路线就能看出来,这是位思虑颇重、稳重保守的人,大概是代表圣地出面,专门给霍尼和达米安诺斯两个老“祸精”兜底的。

问题是……

霍尼长老分明说过,根本没在庭审现场看见乌鸦,三级火种可没有老眼昏花的情况,长老们的知觉可以覆盖整个审判庭。

他们驿站长是怎么知道的?

一边给其他人讲圣地高层的结构,艾瑞克一边自己摸了张牌。

艾瑞克:“……”

纸牌上是一双蚊香眼,标注是:医生协会听审团成员丙。

“驿站长,”艾瑞克索性直接问,“医生协会这次去了多少人?”

有丙,肯定也得有“甲乙”吧?

“医生协会,作为残缺路线的一支,没有三级火种,所以都是年长且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做长老。”乌鸦的声音从音箱里传来,“这回派了个声势浩大的听审团呢,最年长的带队长老一百零四岁,最年轻的成员才七十六,全团总共七人,真牙二十二颗……”

艾瑞克:“好了可以了,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迅猛龙和小熊马克运气都不佳,迅猛龙抽到了“成员甲”,还在青春前期的马克小朋友抽到了那位“一百零四岁”。

茉莉:“那我们神圣呢?”

加百列翻开纸牌给她看,是个颇为风流写意的男性剪影,备注:罗兰。

“好像在我这里。”草莓也应了一声,她的身份牌上画着一把剑和一个天平,备注是:塔莉亚。

草莓:“‘塔莉亚’……我是谁?”

“是火种审判庭长。”艾瑞克说,“要把火种投入黑山谷,必须经过火种审判庭,两条路线以上的火种列席,主持人就是‘神圣’的塔莉亚女士。她是方舟三位长老之一,是个罕见的‘真理’与‘审判’双方向。”

茉莉:“罗兰呢?”

“方舟的天才,”艾瑞克说,“三十八岁就晋升长老,整个尾区最年轻的三级火种……呃,至少以前是,你们圣线一直传说他是老爹的接班人。”

相比圣地,神圣路线的方舟在三级火种的数量上略逊一筹,但分量都很重。

其中被人尊称为“老爹”的大长老,融合了“神域”“圣光”和“审判”三个方向,距离四级“亚圣”只有一步之遥。和圣地的首席先生一样,“神域”也事关方舟安危,老爹也不会轻易动。

艾瑞克摩挲着下巴:这回霍尼和达米安诺斯掀翻了匠人协会,方舟除了“老爹”之外,另外两位长老都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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