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字有很好的寓意, 大哥翻了两天书才翻出来的,实在难为他,他们都不知道学校的大门朝哪开。具体是什么说法乌鸦已经忘了, 毕竟几百年过去,不能指望他对每一段儿时记忆都印象深刻。
相比起来, 浮在心头的, 倒是那几年大家朝夕相处的零碎小事。
从六岁到十三岁是别人的童年,乌鸦的前半生。
他跟这三个人一起长大,打架、和好、相依为命。
后来乌鸦真正长大以后回忆起那一段, 感觉那就是他后来讨人嫌性格的起点。在这个小孩团体里, 他养成了自己跟人交往的模版:比他大的要溺爱他,比他小的要捧着他,跟他差不多的要被他玩弄。
大哥的火种能力是身体强化, 能调整身体局部的硬度和肌肉强度。如果格斗练得好,这火种能力是王炸, 可攻可防。攻可以把四肢抡成神兵利器、脑袋变成大铜锤,防可以让部分皮肤刀枪不入,简直是狂战士预备役,能把所有热爱“哼哼哈嘿”的小孩都羡慕哭。
但大哥本人一点也不爱“哼哼哈嘿”, 他性情温吞, 总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别人脸色, 从来不与人发生冲突。训练的时候他也总是欠几分血气, 每每因此挨罚,倒是做饭的手艺是一绝, 尤其点心, 堪比专业大厨。
乌鸦生病不用吃药, 大哥给他蒸块蛋糕准好, 不管生多大的气,一屉糖桂花豆沙团子准能给他哄得服服帖帖。
乌鸦年少时,性格自我得好像金刚石,什么都磨不变形,因此自然而然地会被温柔包容的人吸引。他年幼时迷恋保育员妈妈,稍大一点迷恋大哥,后来大概一辈子也逃不脱这个审美。
“臭拧巴”就不行,那是另一块金刚石,那货闷、倔、脾气又臭又硬,嘴里没一句好话,一点就炸,乌鸦日常把他当可循环利用的小鞭炮玩。
拧巴的火种能力是“窃听”,能用自己的精神标记窃听对象,比窃听器隐蔽得多,乌鸦一直认为这能力非常猥琐,经常变着花样利用他这能力欺负他。
这一类的火种能力对身体素质没什么强化作用,有时候拧巴被他惹急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跟他上演全武行,俩人动手也是半斤八两——这种事平均两三天一次。打过火了妹妹就去告状,把大哥找来,一手拎一个强行分开。
妹妹比乌鸦小半岁,比那个叫草莓的小姑娘还乖巧,小时候是个小跟屁虫,大一点,就变成了个奇迹一样的漂亮孩子——假如她是生在正常家庭里的正常人,说不定能去当个小童星。
乌鸦和臭拧巴关系紧张,多半都是因为她。
当然,论自恋,乌鸦从不认输。虽然别人是给妹妹扎辫子、带礼物,他是揪妹妹小辫,缠着妹妹要礼物,还是一直坚信妹妹更喜欢自己,证据是他胡言乱语什么她都上当,提什么离谱的要求她都答应。
小时候乌鸦说“彩玻璃球招蛇”,她一听就信了,哭着把所有“家当”都上供给了这缺德玩意。长大一点,乌鸦随便撒个娇,说“别人都是火种,就我不是,太难过了”,她又信了,于是自愿用他偷来的干扰器干扰检查,假装自己也是“未觉醒者”,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火种能力隐藏,陪他一起当毫无尊严的组织底层。
妹妹的火种能力可以说逆天,也可以说鸡肋——她可以自己为代价,实现别人的愿望。
“逆天”是指,只要她能支付代价,几乎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哪怕是让药石罔效的垂死者恢复健康……当然,只能是火种等级低于她的人。
“没用”是指,在这个过程中,火种本人是消耗品。日常琐事,比如“希望抽卡游戏出金”“门口烤串出摊”之类,如果她不小心答应了,自己就得病上一场;“明天股市上涨”要是实现,她得做好出车祸掉半条命的准备;至于“彩票中一百万”这种事,基本就可以要她命了——她当年被卖进来的身价就是一百万整,于是冥冥中,这成了她的一条上限。
妹妹觉醒火种的事,只有乌鸦一个人知道。小男孩和小女孩“拉钩上吊”,约定保密到他翅膀硬,带着她一起逃出去。
可惜,这并不是个青梅竹马的校园故事。
弱肉强食的里世界,弱会死,强会变成别人的眼中钉。
乌鸦的臭脾气太能得罪人了,组织里有无数暗中的眼睛,想弄死这个火种都不是的小王八蛋。但他们奈何不了他,“那小子不是火种,是个妖怪”,组织里都这么传。八岁,虐待他的养父就离奇失踪,此后生死不明,人还没有葱高,他就因为任务效率奇高、骚操作奇多被上层注意到,在一些场合,这还没变声的嗓子说出来的话,分量堪比高级火种。
于是那些鬣狗只好盯上他身边的人。
乌鸦十三岁那年,他们用他无法拒绝的任务把他调走,等乌鸦发现不对赶回来时,妹妹的秘密已经暴露,被人带走了。
拧巴认为这完全是乌鸦自以为是惹是生非,跟他大吵一架,从此决裂,再没和好。
那段日子,只有大哥陪着他奔走,乌鸦也终于暴露了他藏了很久的火种能力。
可那时他太稚嫩了,还是没赶上,他只捞到了一卷漆黑契约。
她的遗愿是“想离开这里”。
于是乌鸦偷走了她的尸体,和大哥一起安葬了她,契约达成,他得到了她那个诅咒一样的火种能力。
妹妹的火种评级是二级,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等级肯定已经远高于二级。
他的翅膀硬了,硬得晚了一点,但好在他还不是一无所有,他还可以带走大哥。
如果当时成功,大概他的一生会是另一个故事吧。
乌鸦还记得那天过年,大哥烤了蛋挞,辛辛苦苦开了完美的酥,结果被宠坏的小混蛋只挖馅不吃挞壳。大哥叹了半天气,一边任劳任怨地又去给他烤了纯蛋奶布丁,一边絮絮地嘱咐他少吃甜食,给饭留点肚子。
当时满屋飘香,窗外灯火不夜,新闻里是新上任的“大法官”正在发表新年祝词。
乌鸦嚷嚷着要许愿,被知道他情况的大哥紧张制止。
“没事,这能力又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不良少年端着低度数的小甜酒,没喝醉,只是多少有点忘形,问他最后的亲人,“哥,你的愿望是什么?只要你说,我都给你办到。”
大哥愣了愣,欲言又止。
那个满是奶香甜香的年,过到拧巴气急败坏地闯进来为止。
神不知鬼不觉的“窃听”听到了一场背叛:四岁的乌鸦是个“未来火种”的盲盒,市场价一百万;十三岁的乌鸦有诡谲且显著高于二级的火种能力,还成功复制走了“奇迹”——“奇迹”是他们给妹妹的火种能力起的名——妹妹是唐僧肉,他是“唐僧肉plus”,成交价是四个亿。
先是保育员妈妈,再是大哥,他在同一个坑里摔了两遍,屡教不改,属实是活该。
就是他觉得四亿有点亏,他怎么着也应该算是价值连城吧?
拧巴后来为了救他死了,乌鸦没接他的契约书,因为那小子的遗愿是让他“好好的,能跑多远跑多远”,这不是扯淡么?
他没有跑,半年后,被列为当时三大“黑晶恐怖主义”之一的组织土崩瓦解,策划者署名“送葬人”。
追捕他的官方那里,他代号“乌鸦”。
他看着大哥断气,五分钟以后,还是接了那个“原谅我”的契约,毕竟他从小就眼馋那个狂战士的身体强化。
可是契约书消散,乌鸦却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对方将做点心的绝活留给了他。
挺离谱的,不过长大以后他发现“点心师傅”比“狂战士”的技能有用。毕竟更狂的战士满世界都是,但出国外派任务里,会做饭的厨子就是宇宙的王。
只不过乌鸦再没吃过一口,他跟别人说自己有咽炎,吃不了甜的。
他在市井中藏了两年,后来一时脑热接了个“复仇单”,订单完成后,“目标”变“甲方”,乌鸦才知道“甲方”先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身后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他知道警察在抓他,但是那个小女孩的名字里有个“靖”字,跟当年的妹妹一样,于是还是忍不住过去看了一眼。乌鸦不知道名字会不会影响长相……也有可能是大家对小孩的审美更单一,漂亮孩子差不多都长那样,总之,他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小脸。
他给自己搞了一身圣诞老人的衣服,上门问妹妹有什么愿望,小女孩恶狠狠地说“坏人去死”。
假圣诞老人听完以后说这愿望简单,不用超能力也能实现。
于是代号“乌鸦”的神秘火种买了个冰激凌请孩子吃了,吃完被捕,成了“特高危”区的囚徒,继尚且逍遥法外的“神说”和制造了阿斯加德号惨案的未知危险分子之后,他成了第三个建档的特级火种,再次验证了“特级没好人定律”。
当了十五年的盲流,至此,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档案和大名。
他叫“编号EHA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