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
多莉斯发现格蕾丝不见了。
她一个人待在这个宴会上觉得有点无聊, 于是想去找找格蕾丝去哪儿了，却因为迷路，意外遇到了弗雷德王子在和他的贴身仆人交谈。
多莉斯发誓自己并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到了格蕾丝的名字。
她脚步顿了顿, 悄悄地藏起了自己, 想听一听弗雷德王子对格蕾丝的想法, 说不定还能提到她呢！
她没想到, 她听到的却是弗雷德王子考虑更换联姻对象的一系列充满算计、毫无感情的发言。
对于他们谈论的政治话题，多莉斯一开始不是很能听得懂, 但是有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因为格蕾丝有其他喜欢的人。
所以他打算迎娶艾丽卡公主。
多莉斯觉得很懵。
结婚，不是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结才对吗？
可是他并不喜欢艾丽卡公主呀。
多莉斯仔细听了一听，才发现弗雷德王子考虑了许许多多，唯独没有说过自己喜欢谁。
多莉斯一开始以为他对格蕾丝友好，是因为格蕾丝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也对格蕾丝公主产生了喜欢之情。
但是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对她热情, 似乎只是因为她是公主殿下。
然而在发现格蕾丝不喜欢他之后, 他就可以立刻换艾丽卡公主作为目标。
人类婚姻的实质是这样的吗？
婚姻不是要对着神宣誓，发誓这辈子只爱对方一个，和对方共享灵魂的吗？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多莉斯觉得世界观都仿佛被颠覆了。
那她呢？她不是人类王国的公主, 是不是一开始就压根不会被王子所考虑进去呢？
很快，她也在王子那里听到了自己。
“——她对我们没有用。”
多莉斯大脑一片发白, 浑身都僵硬了。
随后，她听到了王子笑着就答应身边的仆人，如果顺利的话, 会请国王把她赐婚给那位仆人。
他们就这么草率决定了, 甚至都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
不！
她不要！
多莉斯心头涌起巨大的失望和悲伤, 下意识想后退离开, 腿却撞在船边的木头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谁？”
王子发现她了。
多莉斯心头一颤，左看右看，发现自己无路可退，如果跑了也很快会被发现，情急之下，她翻出了船，纵身跳进了大海里。
那是她最熟悉的故乡。
多莉斯想回家了。
可是在坠进海水里后，她才发现，自己并不会用人类的这具身体游泳。
轻盈的鱼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控制方向的人类的腿，多莉斯痛苦地呛了好几口海水，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身为人鱼却死在海里，那她的一生，真是太讽刺了。
在朦胧的痛苦间，她想起了很多人，想起了祖母，想起了父亲母亲，想起了姐姐们，又想起了格蕾丝。
她还不能死。
她们都会担心自己的。
多莉斯重新挣扎起来，好半天终于凭借着人鱼天赋，爬上了旁边的沙滩。
她还活着，却不知道该去哪了。
她躺在沙滩上，不知道自己该回哪儿去，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能做什么。
直到格蕾丝找到她。
“……原来我对弗雷德王子来说，毫无价值。”
撑到极限的多莉斯终于像是遇到了家人，眼泪混着海水扑簌簌而下，打湿了格蕾丝的裙子，“他宁愿选择陌生的、从未接触过的艾丽卡公主，也从来没考虑过我。”
她现在想，幸好她没有在一时冲动之下告诉王子，自己曾经救过他的命，并期待他会喜欢自己。
那真是真是太丢脸了。
“格蕾丝。”
多莉斯抓紧她的裙子，哽咽说，“你真的是个很棒的预言家。”
从第一次见面那天，格蕾丝就预言了自己的结局，只是她不相信，偏要试试，结果落得现在的结局，也是她自找的。
格蕾丝抱紧了可怜的小落汤鸡。
可是多莉斯才十五岁，她虽然有点天真地撞了南墙，可谁在这个年纪没冲动过、没叛逆过呢？
这不怪她。
人总要在经历中成长的。
她擦掉多莉斯的眼泪，说：“我们回去吧。”
格蕾丝让追来的陆斯恩回去给国王陛下通报了一声，随后先带着多莉斯回到了王宫。
回到王宫，她让多莉斯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舒适的睡衣，帮她擦干头发后温柔问：“多莉斯今晚要不要和我睡一起？”
多莉斯刚变成人类的那一晚，就因为害怕，和她睡了一张床。
而格蕾丝觉得，现在多莉斯的状态，并不比当时要好。
多莉斯怔怔地看向格蕾丝，随即重重地点头：“……嗯！”
啊，真好。
还好她还有格蕾丝。
如果今天是她一个人，如果没有格蕾丝陪在她旁边，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许就会在沙滩上默默躺到天亮。
但现在，她躺在温暖的、柔软的格蕾丝的床上，被格蕾丝安抚般地摸着自己的头发，哄小孩似地安慰着情绪。
多莉斯又有点想哭了。
“好啦，多莉斯，没关系。”
格蕾丝温和说，“那只是一个不爱你的人而已，不值得为他再哭了。”
“何况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追求的是爱情，而他追求的是利益，这么说，还好你没有和他在一起，否则那一定会更痛苦的。”
“……我知道。”
多莉斯抽抽鼻子，道。
她现在已经知道，王子并不适合她了。
可是难过也是真的，她曾经幻想过很多个关于王子的未来，却没有想过结局会是这样的。
格蕾丝说：“有些人本来就要近距离了解，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下次别再那么轻易地一见钟情了。”
你喜欢的只是想象中的他。
而靠近是怯魅的过程。
好在，弗雷德并不知道多莉斯喜欢他，多莉斯也没有真的付出什么太大的代价，一切都还来得及。
多莉斯想了想，点一点头。
在当人鱼的时候，王子在船上，她在水里，所以她一直是以仰望的角度来看弗雷德王子的。那个时候，她就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类了。
等到她上了岸，用人类的眼光看，才发现他也不过如此。
“所以，不要再为他难过啦。”
格蕾丝唔了一声，拍拍多莉斯睡的这个枕头，说，“好吧，最多可以难过一晚上，这个枕头就送给你哭吧。不过等到第二天，我想看到原来的多莉斯。”
“……”
多莉斯猛地吸了下鼻子，板正脸，收住眼泪，嘴硬说，“我现在已经不想哭了！”
格蕾丝笑起来，又摸了摸她的头：“好吧，我们的多莉斯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不过，我希望多莉斯能够帮我个忙。”
她顿了一下，委婉说，“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有些痛苦……但你还记得弗雷德王子当时说的所有话吗？”
当时多莉斯只是结结巴巴概括了一些给她听，格蕾丝明白了个大概，但她还想知道更全的信息。
多莉斯的状态已经好多了，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尽力将王子说的每一句话复述给格蕾丝听。
她虽然不太懂其中的含义，但好在她的记忆力非常好，基本全部回忆起来了。
格蕾丝听完后，略微吸了一口气。
“果然啊。”
她说，“他的野心比我想得还要大。”
格蕾丝原本猜测，他的目标就是和公主联姻，而自己因为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作为被考虑的对象也十分合理。
弗雷德王子可能真的曾经有点喜欢她，只是那点好感度全部被她兑换走了，但即便不喜欢她，也不妨碍他选择她作为联姻对象。
“我以为，他的目标是我。”
格蕾丝说，“但我没想到，他的目标是德马克。”
她发现自己有点低估弗雷德王子了。
他是个聪明人。
娶一个对他有用的妻子，然后正大光明地利用德马克的资源接洽斯威格，然后呢？
格蕾丝有点不敢想，如果被他真的吸到血他之后会做什么？
尤其那句斯威格太小了，更是让她不由得多想。
多莉斯并不太理解，还是问：“格蕾丝，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的目的不纯。”
格蕾丝想了想，说，“不行，不能让他联姻成功。”
本来格蕾丝对于联姻的态度类似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他真选择了艾丽卡公主，也和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是现在他明显是冲着德马克来的。
不能让他扒着德马克吸血。
真被他成了，那自己还怎么躺平！
少打她财产的主意！
系统：“……”
它就知道。
格蕾丝看向表情单纯的多莉斯，忽然心头浮上一念，试探问：“多莉斯，你讨厌弗雷德王子吗？”
多莉斯：“？”
多莉斯有点懵，听到格蕾丝说：“如果讨厌的话，你想杀了王子吗？”
多莉斯：“……啊？”
多莉斯还没说什么，系统先一步跳脚说：“宿主，王子作为故事的主角，如果您执意这么做，很可能会导致世界线崩坏的！”
格蕾丝没有理会它，继续说：“现在弗雷德王子明显居心不良，我不想让他的愿望成真，但是我身为公主，也没办法自己动手。”
“但你不一样，多莉斯。”
“如果你杀了王子，你大不了可以重新变回人鱼往海里一逃，没有任何人能追踪得了你的位置。”
看着多莉斯睁大眼睛，面色惶恐，格蕾丝继续说，“我可以给你一把无比锋利的刀，然后给他下好安眠药，亲爱的，只要一刀下去，很快就会结束的。如果成功了的话，你就是德马克的功臣了。”
多莉斯颤抖了一下，声音发抖道：“……格蕾丝，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她脸皱成了一团，许久后痛苦地开口，问：“格蕾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做？”
“这不是因为我还喜欢王子……你如果问讨厌的话，的确有那么一点点，但也没有这么严重啦。”
多莉斯不太懂国家政事，在她看来，弗雷德王子只是想找个和自己门当户对的公主而已，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错。
非要说起来，她也许更讨厌自己为什么这么天真。
多莉斯很信任格蕾丝，正因如此才小小声地请求道：“真的只有杀了他才能解决这一切吗？”
“而且，杀人……很不好的。”
多莉斯有些抗拒道，“我不愿意这么做。”
格蕾丝看向她，问：“如果不杀他会导致违反契约，受到惩罚，你也不愿意吗？”
“……”
多莉斯想起来这茬，微微颤抖了一下。
片刻后，她表情很大义凛然道，“那我愿意接受惩罚。”
格蕾丝又问：“那如果时光倒流，弗雷德王子的船再翻一次，你在知道未来的情况下，还会救他吗？”
“……”
多莉斯纠结了一会，随后点一点头，“会、会吧？”
那怎么说都是一条生命诶。
在能救的情况下，她还是会救。
不过，即便救了他，她应该不会一直想着他了。
多莉斯看向格蕾丝，小心地问：“格蕾丝，你生气了吗？”
格蕾丝捏一捏她的脸，随后笑了：“当然没有。”
格蕾丝只是试一下多莉斯。
其实她也没有非杀王子不可的必要，就像系统所说的，真杀了他也是后患无穷，她这么问，只是想看看多莉斯有没有变成多莉斯（已黑化）。
但很显然，小美人鱼拥有一颗不被污染的、纯净善良的心。
“灵魂这东西，谁都没有真正地见过，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永恒存在。”
格蕾丝正色说，“但如果要我说，多莉斯，我觉得你已经有一个崇高的灵魂了。”
多莉斯的善恶观是如此清晰。
所以在原故事里，她也甘愿承受变成泡沫的代价。
这是小冒险家愿赌服输的结果，她不愿意用任何无辜人的生命成全自己。这样即便活下来，之后她都会活在罪恶的阴影里，过得无比痛苦。
所以她选择奔向了死亡，奔向了更崇高的世界。
如果真动手了，反而污染了她纯净的灵魂。
“多莉斯。”
格蕾丝笑眯眯说，“那就从现在起忘掉弗雷德王子吧！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不需要他，也一定能拥有永恒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