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双溪镇上，俞亦秀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来来往往的农民农妇们大都穿了蓝印花土布，洗得看不清楚印花，只是片模模糊糊的蓝。
有个老大夫开着医馆，白泥炉子上煨着药，药香顺着风往外飘。
有个妇人高控帘栊，坐在窗前绣襁褓，看见人来，忙放下帘子。
有个篾匠扛着一捆竹篾，在他们面前不紧不慢地走，一转身拐进小胡同。
俞亦秀左看右看，愣是在一个小镇里看出了花花世界迷人眼之感。
徐天始终紧抿嘴唇，望着远处的当铺。
俞亦秀却让车停在馄饨铺上，吸了吸鼻子，对徐天说道：“这是荠菜馄饨，下去吃一碗吧。”
徐天撇过头：“我不想吃。”
“我想吃。”
“我想要试试，别急，让我享受一下。”
俞亦秀说着，跳下车去，走进铺子寻个位子坐下，要了碗荠菜馄饨，对答应着往汤锅里下馄饨的老板笑笑。
“荠菜现在是最好的，秋天的荠菜就稍微逊色一些了。但是每年从十月到十二月采完，入冬之前那一口田头的野菜，也是格外地香！”
摊主笑了声，不以为然。
俞亦秀也没指望别人赞同，只是想多说说话。
但是说话也得对方能回答才好。
于是他又问了个摊主应该会回答的问题：“生意怎么样？”
“刚够交店租。”
他点头：“乡间的这些小食铺，如果是租的，那就蛮吃力。”
摊主用汤勺在锅里搅和：“以前是我的，现在是俞家的。”
俞亦秀一怔：“为啥啊？”
“不为啥，双溪三条街，都是俞家的。”
俞亦秀朝着摊子外看去，依旧是自顾自活着的小老百姓们在街上走来走去。
他一时难以想象，这些人居然都是要给俞家白交钱的。
……
郭旅长的住处里再军营之内，在这片处处都是南方木楼、粉墙黛瓦的土地上，他也不知怎么搭建起一所极有北方风情的三进四合院。
在二门内听了，郭旅长热情洋溢地请张灵渊下车。
把三人迎到内堂里喝茶去。
刚让小阿姐倒上查来，就闻得香风阵阵，打帘子里闪出个每人来。
郭旅长的太太是上海人，三十岁左右，描着长眉细眼，颇有风情。穿一身时髦的修身紫光绸旗袍，金翠滚边，斜襟盘扣上塞了条手绢。
她捧着团扇一摇一摇走过来，问郭旅长：“又把什么人给请到家里来了？”语气不大恭敬。
郭旅长立刻撂下脸来：“怎么说话！这可是金董事的合作伙伴！也是位大人物的！”
郭太太知道郭旅长一直想攀附省城人物，好把官位再进一进，所以省城来一只狗他都恨不得栓到家里来喂两顿。
不大在意地转过眼，瞄着张灵渊的脸，只一眼就震住了。
那一双丹凤眼比上海最红的电影演员还好看，转盼多情的，让她这个久经风月的都不免有些红脸。
嘴唇略薄了些，可是男人嘛，薄情亦是风流，她还就是喜欢这种薄唇的。
下巴的线条也好看，棱角分明，就让这张精致过分的脸不显女气，纯是俊朗。
郭太太看得痴了，多瞄了两眼才晓得堆起笑容来。
“我一看就知道先生是省城来的，这身气派就不是普通人！先生姓什么？”
“姓张。”
张灵渊微微点头，看出这太太有点儿如狼似虎，便不想搭理，只对郭旅长道。
“郭旅长特意请我来这里，总不会只是单纯摆个宴席吧。”
“这个么……也不能说没有别的事，但是民以食为天，吃饭就是最大的事！我这太太很会糟鹅掌，是正经的松江手艺！快去做来呀！给张先生尝尝！”
郭旅长拍拍郭太太的手，郭太太才回过身，收回黏在张灵渊脸上的目光，冲他轻轻巧巧一笑。
“是呢，我的糟鹅掌，大家都说好，说比大厨们做的还要柔韧！张先生可一定要试试呀！”
说着又掀帘子往后走，临走前一回头，冲张灵渊跑了个媚眼。
池铁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道这女人也是胆大，丈夫还在跟前呢，就这么眉飞色舞的！
张灵渊则不以为意，反正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遇到了。
郭太太人是从上海长三铺子里出来的，手艺也让人想起长三铺子那些甜糯弹牙、细嚼又泼辣得很的小大姐们。
她走里屋，郭旅长试探着说了两三句话，就闻到香气浓郁，直钻进人喉咙里，引得馋虫大动。
郭太太从里头喊道：“老郭你也别闲着呀，赶紧让人抬那张八仙桌上来！不然怎么配得上张先生，你也真不怕在人家面前跌了分！”
郭旅长没想到太太比自己还上心，愣了愣，哭笑不得地让人收拾桌椅，把八仙桌抬上来。
他对张灵渊笑道：“这张八仙桌是熊司令下来视察的时候才会摆出来，今日张先生来了，也必得让它出来见见光！”
说着，他偷眼觑着张灵渊的神情，见他只是微笑，并无多余表示，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
郭旅长只好哈哈大笑：“张先生这样的气度，真是大英雄大豪杰才有的镇定！我老郭平生没佩服过几个人，张先生你就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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